时间在压抑得几乎凝固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艰难爬行。调度室内,只有生命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交错,更反衬出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林晏依旧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精致瓷偶,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地延续。
然而,调度室之外,那无形的威胁却并未因他们的沉寂而消退。相反,那种源自矿洞深处的、令人脊背发寒的压迫感,正在缓慢而持续地增强。幽蓝矿石散发出的光芒似乎变得更加刺眼,光芒中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活性,如同无数只复苏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空气中那低语般的次声波也越发清晰,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噪音,而是像无数根沾着毒液的细针,持续不断地钻凿着他们的理智防线,搅得人心神不宁,莫名的焦躁感和隐约的眩晕感如同藤蔓般在每个人心底滋生、缠绕。
“准备出发!”陈锋低沉而坚定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疲惫而焦虑的脸,“‘容器’被林晏强行干扰后,可能会产生我们无法预料的变化,也可能正在积聚力量,酝酿更强烈的反扑。”
“林晏倒下了,为了他,也为了我们自己,我们才更要主动出击!”陈锋的语气不容置疑,“大力,保护好林晏和张岩!”
王大力立刻挺直了腰板,表示没问题。张岩默默地将一个急救包和几支高能量营养剂塞进陈锋和秦思源的背包。
准备就绪后,陈锋和秦思源离开了相对安全的调度室,沿着能量地图上标注的那条幽光最盛的水脉流向,小心翼翼地向矿洞更深处进发。
越往下走,人工开采的痕迹越发稀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原始、粗犷的天然岩洞特征。空气变得越发潮湿阴冷,带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锈蚀的异味。岩壁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滑腻、深绿色的苔藓,滴滴答答的渗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寂静的巷道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某种生物在黑暗中窃窃私语。那种幽蓝的矿石在这里以更原始、更巨大的晶体形态出现,如同丛生的诡异水晶簇,有的甚至从洞顶垂下,如同獠牙。它们散发的光芒将洞穴映照得光怪陆离,投下扭曲摇曳的影子,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错觉,仿佛那些影子随时会活过来。
陈锋示意秦思源提高警惕。他手中的强光手电如同利剑,扫过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和可能藏匿危险的裂隙。这里的寂静与上层不同,那是一种死寂,连之前那些“影子矿工”的微弱执念回声都彻底消失了,仿佛所有的意识和能量都被这条水脉尽头的某个东西彻底吞噬、吸走了,只留下一种令人不安的“空”。
前行了约莫四十多分钟,道路变得越来越狭窄崎岖,他们不得不时常弯腰甚至匍匐前进。最终,他们来到了一个几乎被巨大蓝色晶簇完全遮掩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裂缝前。刺骨的寒意和更强的能量反应正从裂缝深处涌出,带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味冷风。根据能量流动的强烈指向显示,那条关键的水脉正是从这条裂缝深处涌出。
“要进去吗?”秦思源看着那黑黢黢的、仿佛巨兽喉咙的裂缝,咽了口唾沫,裂缝中传出的能量反应让她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陈锋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仔细观察了裂缝周围的岩壁和晶簇,确认没有明显的陷阱或异常能量节点。然后,他从装备包里取出一根高亮荧光棒,用力折亮后,小心地扔进了裂缝深处。
荧光棒带着翠绿色的光芒,沿着陡峭湿滑的岩壁向下弹跳、滚落,光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弧线,最终啪嗒一声,落在了下方不远处,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那是一个不大的、看起来深不见底的地下水潭。潭水漆黑如墨,即便在荧光棒的光芒下也吸收了大量光线,显得异常深邃。然而,水潭表面却诡异地泛着一层幽蓝色的、如同磷火般的浮动光晕,仿佛有无数微小的蓝色光虫在水面下游弋。而在水潭边缘,一块突出的、相对平坦的岩石上,赫然靠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看衣着,似乎是老旧的矿工服!
两人心中同时一紧。
“有人?怎么可能?!”秦思源难以置信地低呼,在这种深度,这种环境下,出现一个看似静止的人影,这比直接遇到怪物更让人毛骨悚然。
陈峰瞳孔微缩,示意秦思源保持警戒,他自己则缓缓侧身,将上半身探入裂缝,借助头盔上的灯光和荧光棒的余晖,仔细观察。
那人影低垂着头,戴着一顶布满污垢的安全帽,身形僵硬,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
“喂!能听到吗?我们是救援队的!”陈锋保持距离,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喊道,声音在狭小的裂缝和溶洞内回荡。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水滴落入潭水的滴答声。
秦思源的声音从后传来:“陈队…...该区域有……微弱的能量反应……很奇怪……波动模式……不像之前记录的……任何‘回声’……小心……”
陈锋缓缓吸了一口气,端起武器,率先侧身,和秦思源二人极其谨慎地挤进了裂缝。裂缝内部是一个不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空间比外面看起来稍大,但依然压抑。中央就是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蓝水潭,占据了大部分面积。水潭边,那个穿着老旧矿工服的人影清晰可见。他保持着靠坐的姿势,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陈锋缓缓靠近,每一步都落得极轻,枪口始终对准目标。在距离还有五六米远时,他停了下来,手电光柱打在那矿工的脸上。
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如同被水浸泡过很久,嘴唇干裂发紫,双眼紧闭。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并非完全虚幻的能量体,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诡异的实质感,仿佛介于生死、虚实之间的一种状态,皮肤表面还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湿滑水膜。
就在陈锋的手电光在他脸上停留超过三秒时——
异变陡生!
那矿工的尸体……或者说这诡异的残留物,突然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了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浑浊的、如同被搅动的泥浆般的幽蓝色!那蓝色在其中不断翻滚、涌动,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痛苦和疯狂!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至极的、混合着极致绝望、深入骨髓的痛苦,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随时会熄灭的求救意念,如同一把烧红的尖锥,强行刺穿了物理空间的阻隔,狠狠扎向陈锋和秦思源的脑海!
‘救……我……’
‘好……痛苦……’
‘放……我……出去……’
这意念并非通过听觉接收,而是直接在他们意识中炸响,带着情感冲击。与之前那些混沌无序、只剩下本能的“回声”截然不同,这个“存在”似乎还奇迹般地保留着一丝相对清晰的、属于“张文”这个个体的自我意识!
陈锋闷哼一声,感觉脑袋像被攻城锤狠狠砸中,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刺痛传来,但他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力,瞬间稳住了心神,枪口没有丝毫晃动。秦思源,则晃了晃脑袋,手中的探测仪直指着那个“矿工”。
“你是什么东西!”陈锋厉声喝道,声音在溶洞内回荡,试图用气势压制对方。
那“矿工”的嘴巴没有动,但那股痛苦的意念再次传来,比之前更加清晰,却也更加断续,仿佛随时会断裂:
‘我……是……张文……第七勘探队……地质员……’
‘我们……找到了……‘它’……的……碎片……’
‘他们……疯了……都想……占有……力量……’
‘我……被……抓住了……融入了……水……成了……一部分……’
张文!果然是七十年前那支失踪的最终事故调查队的地质员!
他的意念支离破碎,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但结合之前林晏共情到的碎片和信息,一个更清晰也更恐怖的图景开始在陈峰脑海中浮现:当年的调查队,不仅发现了能影响精神的蓝色矿石,很可能还在更深层找到了某种更核心、更危险的东西——“它”的碎片!而这直接导致了队内的分裂、疯狂和自相残杀!这个地质员张文,似乎是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融合”进了这条核心水脉,成为了水脉记忆的一个痛苦载体,或者说……一个被囚禁于此的、饱受折磨的“活体记录仪”!
‘碎片……在……里面……’张文的意念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恐惧,指向那个泛着幽蓝磷光的水潭,‘“源点”……在……呼唤……它……需要……它……’
‘阻止……他们……阻止……“容器”……完成……否则……一切都……’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极其不稳定,幽蓝的光芒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透出,皮肤下仿佛有液态的蓝光在疯狂流动、窜动。他似乎在承受着千刀万剐般的痛苦,那丝残存的、清明的意识正在被水脉中庞大的混乱能量和痛苦记忆无情地同化、消磨、碾碎。
‘杀……了……我……’最后一股清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解脱渴望的意念,如同濒死者的最后喘息,狠狠撞在陈峰的心防上,‘求……求你……让我……解脱……’
陈锋瞳孔骤然收缩。面对这个被强行禁锢、折磨了长达七十年的痛苦灵魂,听着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哀嚎与祈求,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第一次感到如此沉重,仿佛扳机有千钧之重。终结这个灵魂无尽的痛苦,似乎成了一种残酷的仁慈,一种另类的“拯救”。
难道核心区那个强大的“井”,还不是完整的“源点”?它还在主动收集散落的碎片,试图让自己变得“完整”?
一个不完整的“容器”已经如此可怕,如果它真的“完成”了……秦思源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