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在离京的官道上,车轮轧过路面的声音单调而沉闷,仿佛在为这场被迫的离别奏响哀乐。前后皆有宫中派出的官兵押送,名义上是护送,实则是监视,确保将这两个“苗疆遗孤”彻底驱逐出京城。
奉命“护送”苗疆遗孤离京的官兵们骑着马,护卫在马车前后,神情松懈,只当是趟轻松的差事。
刚上车时,小卓雅蜷缩在车厢角落,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怀里紧紧抱着沈知意给她的包袱,仿佛那是最后一点温暖。她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坐在对面,一直闭目眼神的乌执。
他自上车后便异常沉默,不像往日那般依赖黏人,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或不安,只是静静地靠着车壁,呼吸平稳,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但小卓雅敏锐地感觉到,阿执哥哥好像……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马车一路颠簸,驶离京城。
车厢内,小卓雅因为连日的惊吓与疲惫,靠在软垫上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而乌执,一直闭目倚靠在窗边,仿佛也陷入了沉睡,气息平稳。
然而,就在某个瞬间,远在京城梁府暗室中的梁仕初,揭开那黑色陶罐封印的同一时刻——
乌执倏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再无半分懵懂与依赖,只剩下深潭般的幽冷与洞悉一切的清明。他缓缓摊开一直虚握着的左手掌心,只见一道极细的,颜色深红近乎发黑的线痕,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他掌心的纹路中微微搏动,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热意。
这道红痕,并非伤痕,而是他布下的“饵”被触动的信号。
一抹冰冷而诡谲的笑意,如同暗夜里悄然绽放的幽兰,缓缓爬上乌执的唇角。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猎手看着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的残酷快意。
饵,已经吞下了。
那么,收网的时刻,便不远了。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熟睡的小卓雅身上,停留片刻,然后伸出指尖,轻轻拂过她发间那枚沈知意赠送的蓝宝石蝴蝶发卡。
“阿雅。”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小姑娘从浅眠中唤醒。
小卓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着他:“阿执哥哥?”
乌执看着她纯真的眼睛,语气平静无波,却抛出了一个足以让小姑娘瞬间清醒的问题:“阿雅,姐姐现在一个人在京城,被坏人欺负,关在家里出不来。你想不想……和阿执哥哥一起,回去救姐姐?”
小卓雅的眼睛瞬间睁大,睡意全无,小脸上充满了焦急和坚定,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想!阿雅想!我们要去救阿意姐姐!”
“好。”乌执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近乎温柔的赞许,但很快又被决绝取代,“那阿雅要乖乖的,跟着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怕。”
说完,他不再犹豫。
右手食指的指甲在左手掌心那道红痕旁轻轻一划——没有使用任何利器,但那看似柔软的指甲却比刀锋更利,瞬间划破皮肤。
一股色泽比常人更为深浓,近乎暗红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
然而,奇异的是,并无多少血腥气,反而有一股极其浓郁,带着异样甜腻又夹杂着草木清冽的异香,如同实质般,猛地从伤口处弥漫开来!
那香气霸道无比,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厢,甚至透过车帘的缝隙,向外扩散。
“阿执哥哥!”小卓雅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去找东西给他包扎。
乌执却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
他任由掌心的血液流淌,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看向外面那些骑在马背上,身形随着马车行进微微摇晃的官兵。
异香随风飘散,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缠绕上那些官兵,钻入他们的鼻腔,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甜腻与安宁,仿佛能抚平所有焦躁,引人沉沦。
几乎是顷刻之间,外面便传来了接二连三的、沉闷的落地声。
马车外,原本还在低声谈笑、警惕着路况的官兵们,几乎是同时动作一滞,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眼神变得空洞迷离,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纷纷从马背上栽落下来,陷入死寂般的昏睡之中。
就连拉车的马匹,也仿佛被这异香影响,脚步变得踉跄迟缓,最终停了下来,打着响鼻,茫然地站在原地。
顷刻之间,官道上便躺满了横七竖八昏睡的官兵和静止的马车。
整个官道上,除了风吹过野草的簌簌声,便只剩下车厢内小卓雅紧张的呼吸声。
乌执看着掌心那缓缓止住流血的伤口,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异香,眼神漠然。
这点血液里蕴含的蛊惑之力,对付这些毫无防备的普通人,绰绰有余。
乌执收回手,掌心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他随手扯过一块干净的布条,随意地缠在掌心,然后站起身,掀开了车帘。
夕阳的余晖将官道染成一片暖金色,两旁是倒伏一地的官兵和停滞的马车,构成一幅诡异而静谧的画面。
然后,乌执推开门,跳下马车。清新的夜风迎面吹来,将他墨色的长发拂起,他回身,向车厢内伸出手。
“阿雅,来。”
小卓雅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了他那缠着布条,却依旧能感受到温热的手掌中。
乌执牵着她,稳稳地落地。
“我们走吧,阿雅。”
不是逃离,而是归去。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乌执没有再回头看那满地被蛊香放倒的官兵和停滞的车队,而是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了来时路,望向了那座庞大、繁华却暗藏污浊的京城。
他牵着小卓雅,步伐沉稳而坚定,踏着官道旁的野草与尘土,背离了通往南疆的官道,向着京城方向,迈步走去。
夜色渐深,星光黯淡。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步履从容,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决绝,踏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