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后的酒会环节,气氛愈发慵懒而微妙。香槟气泡在晶莹的杯壁上升腾,低语浅笑混杂着悠扬的爵士乐,织成一张繁华而疏离的网。顾沉屿被几位重要的商业伙伴围住,谈论着刚结束的拍卖和最新的市场动向,他应对得体,冷峻的侧脸在光影下依旧掌控着全局。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像一根被无形牵动的弦,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宴会厅的角落。
沈弦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清瘦挺拔,深蓝色的西装几乎要融进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他手中端着一杯纯净水,指尖轻轻搭在杯壁上,安静地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长河。没有与人交谈,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局促或无聊,仿佛自成一方天地,与周遭的浮华喧嚣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顾沉屿的余光扫过他,心头那股尚未平息的烦躁又如暗火般复燃。沈弦的平静,在此刻看来,像是一种无声的示威。他凭什么能如此置身事外?凭什么在搅动了自己的心绪后,还能表现得像个无事人?
一位与顾氏有合作的女董事笑着对顾沉屿举杯:“顾总,刚才那对袖扣拍得真是漂亮,看来是送给重要的人?”话语间,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窗边的沈弦。
顾沉屿面色一沉,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语气冰冷:“个人收藏而已。”他不想将沈弦与任何“重要”的字眼联系起来,那会让他觉得某种边界被侵犯了。
女董事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转移了话题。顾沉屿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应对眼前的应酬。沈弦那孤绝的背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视野里,也扎在他的心上。
他终于找了个借口,摆脱了人群,朝沈弦的方向走去。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是想打破那份令他恼火的平静,或许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个人是否真的如表现般无动于衷。
听到脚步声,沈弦微微侧过头,看到是顾沉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顾先生。”
顾沉屿在他身边站定,与他一同望向窗外的夜景。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空气却仿佛凝固了。沉默在蔓延,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难熬。
“你似乎很享受独处。”最终,顾沉屿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沈弦的目光依旧落在远方,声音轻缓:“热闹是他们的。我只是觉得,这里的视野很好。”他顿了顿,补充道,“能让人安静下来。”
这话听在顾沉屿耳中,无异于一种讽刺。所以他觉得和自己在一起,不如独自看风景“安静”?
“看来晚宴很无趣,让你宁愿对着玻璃发呆。”顾沉屿的语气带上了惯有的讥讽。
沈弦终于完全转过身,正面看向顾沉屿。宴厅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平静的眼眸在近距离下,显得格外深邃。
“顾先生觉得什么才算有趣呢?”他反问,语气里没有挑衅,只有一丝淡淡的探究,“是觥筹交错的应酬,还是虚与委蛇的寒暄?”他轻轻摇头,“我只是不擅长,也不喜欢。”
他看着顾沉屿微微蹙起的眉头,继续道:“就像那对袖扣,您明明不喜欢那种风格,却因为一时意气用远超其价值的价格拍下。这样的‘有趣’,代价是否太高了些?”
顾沉屿瞳孔微缩!他没想到沈弦竟然看穿了他拍下袖扣时的心态!那种被轻易洞穿想法的感觉,让他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狼狈和怒意。他猛地逼近一步,几乎是咬着牙低声道:“沈弦,不要自以为很了解我!”
两人距离极近,顾沉屿能清晰地看到沈弦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后退,依旧迎视着顾沉屿燃着怒火的眼睛,声音依旧平稳:“我从未想过了解您,顾先生。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的冷静与顾沉屿的失态形成了鲜明对比。周围似乎有目光若有若无地投来,顾沉屿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脸色冰寒,眼神却复杂难辨。
“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他丢下这句话,不再看沈弦,转身大步朝宴会厅门口走去,背影僵硬,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弦看着他的背影,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走了一丝疲惫。
【宿主!顾沉屿的情绪波动剧烈!愤怒、狼狈、还有强烈的被看穿的不安!他对您的探究欲和警惕心都在飙升!】小九快速分析着。
“嗯。”沈弦在心中应道。愤怒源于失控,不安源于被洞悉。这些都是坚冰融化的前兆。今晚的“演出”,效果比预期更好。
回程的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顾沉屿全程闭目养神,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沈弦依旧看着窗外,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到达顾宅,顾沉屿率先下车,头也不回地径直上了楼。沈弦跟在他身后,步伐不疾不徐。
在二楼楼梯口,顾沉屿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冷硬地抛下一句:“记住你的本分。”便快步走向主卧,重重关上了门。
沈弦站在走廊里,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本分?
顾沉屿,你所谓的本分,早已被你自己亲手打破了。从你开始因我而情绪波动的那一刻起,游戏规则,就已经改变了。
夜的沉寂笼罩下来,顾宅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一场由沈弦主导的、无声的风暴,正在这华丽的牢笼里,悄然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名为顾沉屿的男人,正独自在他的王国里,品尝着前所未有的、混乱的余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