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燃尽的火球，挣扎着将最后一点暗红色的余晖涂抹在无垠的戈壁上，给那些残破的废墟和嶙峋的怪石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仿佛无数蛰伏的巨兽。风变得更冷，卷起的沙砾打在脸上，像冰冷的针扎。
经历了废墟遇袭的惊魂一幕，车队再也无法向前推进。赵莽选择了一处相对背风、地势较高，且视野开阔的砂岩平台作为今晚的宿营地。这里几乎没有遮蔽，但好处是任何靠近的东西都无所遁形。
营地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损失了两名弟兄，还有多人受伤，其中几个中了尸毒的士兵情况尤其糟糕，伤口乌黑溃烂，发着低烧，意识模糊。随军的医官忙得脚不沾地，但面对这种邪门的毒素，他的医术显得捉襟见肘，只能先用解毒散压制，效果甚微。
士兵们沉默地搭建着简易的营帐，挖掘防御壕沟，布置警戒哨。没有人说话，只有铁器碰撞声和脚步声，偶尔夹杂着伤者压抑的呻吟。白天的战斗彻底撕碎了古佛州表面的死寂，露出了其下隐藏的狰狞獠牙。此刻，每一个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它不再遥远，就弥漫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的空气中。
祁天运瘫坐在自己的专属马车里，靠着车厢壁，感觉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不仅仅是颠簸的劳累，更是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和最后扔出那些“祁氏发明”时强行调动灵力的虚脱。他那条伤臂更是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他此行的凶险。
紫月细心地用清水浸湿的帕子替他擦拭脸上的尘土和冷汗，又拿出金疮药，想要帮他检查一下手臂的伤势。
“别……别忙活了，死不了。”祁天运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先去照看那些受伤的兵士吧，他们比我更需要。”他难得地说了句人话，倒不是他忽然变得多么高尚，而是深知在这鬼地方，多一个能拿刀的人，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那些金吾卫虽然监视他，但也是实实在在的保镖。
紫月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柔和，轻轻点头：“那公公好生休息，我去看看。”她将水囊和干粮放在祁天运手边，起身下了马车。
祁天运啃着又干又硬的肉脯，味同嚼蜡。他撩开车帘一角，望着外面忙碌而压抑的景象，心里头七上八下。“妈的，这才刚进门就差点把命搭上，后面可怎么玩？陆远钟那老小子的人呢？就派来个黄毛丫头指路，顶个屁用！”他忍不住在心里抱怨。
正嘀咕着，马车外传来慕灵珊清脆又带着几分怯怯的声音：“公公，你……你没事吧？”
祁天运探出头，看到慕灵珊端着一个粗陶碗站在下面，碗里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有些奇异的药草香气。她的小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悸，但眼神里充满了关切。那只嗅风小兽趴在她另一个肩头，似乎也恢复了精神，小鼻子一抽一抽地闻着药味。
“是……是我用随身带的草药熬的‘安神汤’，可以压惊定魂，对缓解疲劳也有点用处。公公和各位军爷今天都受惊了。”慕灵珊将碗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味道有点怪，但效果还不错的。”
祁天运正觉得心神不宁，闻言接过来，也顾不得烫，吹了吹就喝了一大口。味道确实有点苦涩，还带着点土腥气，但一股暖流下肚，原本紧绷的神经还真的松弛了几分。
“嘿，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有这手艺？谢了啊！”祁天运脸色好看了点，咂咂嘴，“比军里那些赤脚郎中开的苦药汤子强点。”
得到夸奖，慕灵珊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她看了看周围情绪低落的士兵，小声道：“公公，那些受伤的军爷……中的尸毒有点麻烦，普通的解毒散效果不好。我知道附近可能长着一种叫‘清心草’的药材，对驱散尸毒有奇效，明天天亮了我可以去采一些回来。”
“清心草？”祁天运眼睛一亮，但随即摇头，“不行不行！这黑灯瞎火的，外面指不定还有什么鬼东西，太危险了！明天再说，明天让赵校尉派几个人保护你去！”他可不敢让这个唯一的“活地图”兼小医生出意外。
“哦，好吧。”慕灵珊乖巧地点点头。
祁天运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这慕姑娘单纯得像张白纸，也不知道陆远钟派她来，是真觉得她有用，还是别有打算……他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现在保命要紧。
这时，赵莽巡视完营地防御，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他先是对慕灵珊点了点头，算是感谢她的安神汤，然后对祁天运道：“大人，伤亡已经清点完毕。阵亡两人，重伤三人，轻伤八人。重伤者情况不稳，若得不到有效救治，恐怕撑不过明天。”
祁天运心里一沉：“妈的……这鬼地方！”他看向慕灵珊，“慕姑娘，你那个清心草，真的管用？”
慕灵珊用力点头：“嗯！师父教过的，清心草配合几味普通药材，专门克制尸毒瘴气！只要找到，肯定能救活他们！”
赵莽沉声道：“既如此，明日天亮，末将亲自带一队人护卫慕姑娘前去采药。眼下……还需挺过今晚。”他抬头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和远处那些在夜色中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废墟轮廓，眼神锐利，“末将感觉，今晚不会太平静。”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预感，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哨兵突然发出了低沉的警示哨音！
“有情况！”赵莽瞬间握住了刀柄，身形一闪，已如猎豹般冲向营地边缘。
祁天运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碗扔了，赶紧缩回马车，只露出两只眼睛紧张地向外张望。慕灵珊也紧张地靠拢过来，小手紧紧抓住了马车辕。
营地里的士兵们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刀出鞘，箭上弦，紧张地注视着黑暗。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只有风声在旷野上呜咽。
过了一会儿，赵莽带着一脸疑惑走了回来。
“怎么回事？”祁天运急忙问道。
赵莽眉头紧锁：“哨兵报告，刚才似乎看到营地西侧约百步外的黑暗中，有几点幽绿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速度极快，不像是野兽的眼睛。但等我们戒备时，又什么都没有了。可能是……看花了眼？”他的语气带着不确定。久经沙场的老兵，通常不会集体看花眼。
“幽绿色的光？”祁天运心里直打鼓，想起了白天废墟里那些血红的尸蝠眼睛，“他娘的，不会是那些蝙蝠成精了吧？或者……是鬼火？”
紫月此时也回到了马车边，她凝神感知了片刻，轻声道：“不像是阴魂鬼物，气息很杂乱……似乎……带着点活物的躁动，但又很微弱，难以捉摸。”
慕灵珊肩头的嗅风小兽也朝着西边的方向不安地扭动着，发出低低的“呜呜”声，但并没有像白天那样极度恐惧。
就在这时，负责看守营地东面的哨兵也发出了信号！这次是东面！
赵莽再次带人冲过去，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只在地上发现了一些杂乱浅显的、类似某种小型爪印的痕迹，但很快就被风沙掩埋。
“有人在窥视我们。”赵莽得出了结论，脸色更加难看，“不止一方。西边的……东西，和东边留下痕迹的，可能不是一伙的。”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明处的敌人已经够可怕了，这暗处还有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这种感觉，就像是被群狼环伺，随时可能被撕碎。
祁天运哭丧着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差事是阎王爷发的帖子！赵校尉，咱们……咱们能不能连夜跑路啊？”
赵莽断然摇头：“不行！夜间在如此复杂陌生的地域行军，无异于自杀！而且伤员也经不起颠簸。固守待旦，是唯一的选择。”
无奈之下，祁天运只能接受现实。营地里的篝火被添加得更多更旺，几乎将整个平台照得如同白昼。士兵们轮流休息，但没人能真正睡着，耳朵都竖着，听着风声里的每一丝异响。
后半夜，祁天运实在扛不住疲惫，在马车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片诡异的废墟，无数尸蝠和干尸在追逐他，而黑暗中，还有几双幽绿和猩红的眼睛在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直刺脑海的冰冷触感将他惊醒！他猛地坐起身，发现是怀里的那块《混元宝鉴》碎片，不知为何，在黑暗中散发出微不可查的凉意。
几乎同时，他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水波般的微弱波动，从极远的夜空中传来，带着一种浩渺、清冷而又玄奥的意味，与他手中的碎片，以及他自身的混沌灵根，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共鸣！
他下意识地掀开车帘，望向波动传来的方向——那是远离营地、深入古佛州腹地的、一片更加黑暗的夜空。隐约间，他似乎看到，在那片夜幕的背景下，有几颗星辰的光芒，似乎比别处更加明亮、稳定，甚至……仿佛按照某种玄妙的轨迹，缓缓移动了一丝？
是错觉吗？还是……
祁天运的心跳莫名加速。他想起陆远钟曾经隐晦地提过，这宝鉴碎片与周天星象似乎也有某种关联。
难道，这古佛州的夜空下，除了妖邪和敌人，还隐藏着别的什么？
他怔怔地望着那片神秘的星空，第一次对这次凶险万分的旅程，生出了一种超越恐惧的、难以言喻的好奇。
而在他看不到的、营地外围更深沉的黑暗中，几道模糊的身影悄然隐没。
一道，黑袍拂过地面，无声无息，只留下淡淡的虫腥味。
另一道，衣袂在风中微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这片死寂土地格格不入的缥缈仙气。
窥伺，远未结束。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