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废墟中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冷香苑固有的荒芜腐朽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味道。祁天运瘫坐在冰冷的断墙下,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那双看向萧琰的眼睛里,恐惧正逐渐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灼热所取代。
天影卫!仙帝直属!铲除国贼!
这些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他被恐惧和仇恨填满的心头。他只是一个市井小民,一个侥幸活命的冒牌太监,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卷入此等泼天大事之中?但熊百奇那轻蔑的眼神、那几乎将他碾碎的魔威、那口喷出的鲜血…所有的屈辱和恐惧,此刻都化为了燃料,点燃了他心底最原始的报复火焰和…一丝赌徒般的疯狂!
“干了!”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和决绝,“萧大哥!你说怎么干?!老子…不,小的这条贱命,以后就交给萧大哥了!只要能弄死熊百奇那个王八蛋!让小的做什么都行!”
萧琰(萧玄)看着他那双因极度情绪激动而布满血丝、却又闪烁着狠厉光芒的眼睛,脸上那丝近乎冷酷的满意神色稍稍化开些许。他伸出手,再次用力按了按祁天运的肩膀,沉声道:“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处理手尾。你立刻悄悄返回住处,清洗伤口,换身衣服,装作什么都未发生。明日一切如常,申公礼若问起,只说昨夜受惊,早早睡下。其他的,等我消息。”
说完,萧琰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开始极其专业而迅速地处理那两具刺客的尸体以及现场的打斗痕迹。只见他指尖弹出一缕幽蓝色的火焰,落在尸体上,那火焰却并不灼烧寻常之物,只针对血肉和残留的灵力气息,无声无息间便将尸体化为灰烬,连血迹都被一种特殊的粉末吸蚀干净,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祁天运不敢多看,咬紧牙关,忍着浑身伤口的刺痛,凭借着对宫廷路径的熟悉和夜色掩护,再次如同受了惊的老鼠,蹑手蹑脚、心惊胆战地溜回了自己那间位于百艺监边缘的独立小耳房。
这一夜,他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惊坐起来,手心冷汗涔涔。怀里那半块碎片安安静静,再无任何异动,仿佛之前的预警和那古老禁制的响应都只是一场幻觉。但他知道,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第二天,他强打精神,按照萧琰的吩咐,装作只是昨夜受了风寒,脸色苍白地去百艺监点卯,对李有才那老阉狗的阴阳怪气也只当是耳旁风,显得格外“安分守己”。申公礼那边果然派人来问了一句,被他用“昨夜巡夜,偶闻异响,受了些惊吓,早早歇下”的借口搪塞过去。
提心吊胆地熬过了一天,傍晚时分,他刚回到耳房,一个纸团便如同长了眼睛般,从窗户缝隙精准地射入,落在他的脚边。
祁天运心头一跳,连忙捡起打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亥时三刻,废殿回廊。”
是萧琰的字迹!
祁天运深吸一口气,将纸团吞入腹中销毁,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就要到了。
亥时三刻,月明星稀。
祁天运依约来到那处与萧琰初次“斗法”相识的废殿回廊。这里依旧偏僻荒凉,只有虫鸣唧唧。
萧琰已经等在那里,依旧是一身普通侍卫的打扮,但站在那里,身形却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气息沉静如深渊,唯有那双眸子,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萧大哥!”祁天运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紧张和期待。
萧琰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绝对安全后,才沉声开口,直奔主题:“熊百奇必须死,但如何死,却有讲究。他不仅是金丹期魔修,实力强横,更在军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若没有铁证,贸然动手,极易引发朝局动荡,甚至给南疆那位(镇南王)和北境罗枭可乘之机。”
祁天运屏住呼吸,仔细听着。这些朝堂大局,他不懂,但他知道萧大哥说得肯定有道理。
“我手中虽有他勾结南疆黑巫教、私练魔功的一些证据,但还不够致命,不足以让那些与他有牵连的朝臣闭嘴,也不足以一击毙命,让他没有反扑之力。”萧琰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自己跳出来,自证其罪,并且无法逃脱的机会!”
祁天运听得似懂非懂,但隐约明白了其中的难度,忍不住道:“那…那怎么办?这魔头缩在府里,咱们总不能打上门去吧?”
萧琰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让他主动离开龟壳,踏入绝地的计划。”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祁天运脸上:“而这个计划,需要你来推动。”
“我?”祁天运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愕然,“萧大哥,您别开玩笑了!我这点微末本事,连他府上一个看门的都打不过,我能推动啥计划?”
“不是让你去打架。”萧琰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是让你用你最擅长的方式。”
“我最擅长的方式?”祁天运茫然,“偷鸡摸狗?还是…坑蒙拐骗?”
“是借力打力,是驱虎吞狼。”萧琰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力,“你想想,这宫里,除了陛下和我,还有谁,最恨不得熊百奇立刻去死?又有谁,最是贪婪无度,却又容易被利益蒙蔽心智?”
祁天运眨巴着眼睛,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张张面孔,最终,定格在那张布满皱纹、阴鸷刻薄的老脸上——
“申…申公礼?!”他失声低呼。
“不错!”萧琰眼中精光一闪,“这老阉狗与熊百奇积怨已深,昨日熊百奇当面折辱于他,他岂能不恨?而且,他掌管内廷,对仙宫宝库、各种秘闻了如指掌,更是贪婪无比,对《混元宝鉴》的渴望,绝不逊于任何人!”
祁天运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但又完全看不清全貌,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萧琰:“萧大哥,您的意思是…”
萧琰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们要利用申公礼对熊百奇的恨意和对宝鉴的贪婪,让他以为有一个天赐良机可以除掉熊百奇,并能将宝鉴碎片据为己有。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为他‘制造’出这个机会,并且,将真正的陷阱,藏在这个‘机会’之下!”
祁天运听得心跳加速,呼吸都急促起来:“具…具体要怎么做?”
萧琰目光深邃,低声道:“由你,去找申公礼献策。”
“我?!”祁天运又是一惊。
“对,就是你。”萧琰肯定道,“你是他提拔的人,又刚刚‘立功’,取得了他的些许信任。你去说,最为合适。”
“你去告诉他,你从某些‘特殊渠道’(可以是故意泄露的赵四的醉话,或是你‘无意’中发现的某些蛛丝马迹)得知,熊百奇之所以如此急于寻找《混元宝鉴》碎片,是因为他修炼的魔功遇到了致命瓶颈,急需碎片中蕴含的某种力量来突破!一旦突破,其实力将暴涨,届时…第一个要清算的,恐怕就是屡屡与他作对的申公公您了!”
祁天运眼睛一亮,接口道:“对!就这么吓唬他!那老阉狗最是惜命,肯定怕死!”
萧琰点点头,继续引导:“然后,你再故作神秘地告诉他,你‘偶然’发现,在仙宫某处偏僻废弃之地——比如‘困龙台’,那里据说曾是前朝镇压妖邪之地,地下连接着仙宫大阵的一个次级节点——似乎藏有一块关键的宝鉴碎片!只是因为位置特殊,能量紊乱,一直未被发现。”
“困龙台?”祁天运努力回忆,好像是有这么个荒凉地方。
“接着,你要献上你的‘妙计’。”萧琰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就对申公礼说:咱们可以故意把这个消息,‘不小心’泄露给熊百奇。以熊百奇对碎片的渴望和此刻急于突破的心态,他八成会亲自前来查探甚至盗取!而那里靠近大阵节点,申公公您法力高深,只要提前稍作布置,引动节点之力,定能将此獠困住!到时候,人赃并获,您将他拿下,献给陛下,岂不是大功一件?既能除掉心腹大患,又能得了碎片,还能在陛下面前露脸!”
祁天运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狠!太狠了!这计策简直是把申公礼和熊百奇都算计到了骨子里!让两个都想弄死对方的人,自以为是猎手,实则都成了棋子!
“高…实在是高啊!萧大哥!”祁天运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满脸的佩服,“可是…那困龙台下面,真的有什么大阵节点?还有,咱们去哪弄个假的碎片骗过熊百奇?那魔头精得很,普通货色可骗不了他!”
萧琰成竹在胸地道:“困龙台下确实有一处废弃的次级节点,年代久远,知道的人极少,但凭借我的权限,关键时刻足以引动其部分威能,形成强大束缚。至于假的碎片…”
他略一沉吟,看向祁天运:“你那本《不靠谱发明手札》里,可有记载如何制作以假乱真的仿古之物?或者…一些能散发特殊能量波动的药剂?”
祁天运一愣,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哎哟!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那破手札里还真有个方子,叫什么‘古灵胶’,是用几种偏门材料熬制的,据说涂在东西上,能模仿出古老法器特有的能量波动和质感,就是…就是持续时间不长,而且味道有点冲…”
他越说声音越小,有点不好意思。那方子他当初看到时还嗤之以鼻,觉得毫无用处,谁曾想今天居然能派上这等用场!
萧琰却眼中一亮:“足够了!不需要长久,只要能骗过熊百奇一时便可!味道冲更好,可以掩盖其他痕迹。你立刻悄悄准备此物,选一块形状合适的普通古玉或金属残片,将其做旧,涂上那‘古灵胶’。此事必须绝对保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祁天运顿时来了精神,感觉自己终于能发挥点“特长”了,“我明天就去百艺监的废料堆里淘换,那里啥破烂都有!保证做得天衣无缝!”
“嗯。”萧琰点点头,神色再次变得严肃,“此外,为了让戏更真,你还可以建议申公礼,让他伪造一封来自‘南疆密使’的密信,‘意外’地落到熊百奇手中。信中要暗示,困龙台的那块碎片,蕴含的力量极其特殊,对他突破元婴瓶颈有奇效!如此,更能坚定他前来冒险的决心。”
“妙啊!”祁天运眼睛放光,“还是萧大哥您考虑周全!那老阉狗手下肯定有擅长模仿笔迹的人!”
萧琰最后叮嘱道:“记住,对申公礼而言,这个计划的核心是‘他’利用陷阱和节点之力困住熊百奇,由‘他’来主导一切。而你,只是那个发现机会、献上计策的‘聪明人’。至于真正的杀招…”萧琰眼中寒光一闪,“在我这里。我会提前在困龙台布置好人手,一旦熊百奇被困,便是他的死期!”
祁天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却又夹杂着无比的兴奋。他用力点头:“我明白了!萧大哥您就瞧好吧!我一定能说动那老阉狗!”
“去吧。”萧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行事,若有任何变故,老方法联系我。”
看着萧琰的身影再次融入夜色,祁天运站在原地,深吸了好几口冰凉的夜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摸了摸怀里那本皱巴巴的《不靠谱发明手札》,又想了想萧琰那环环相扣、步步杀机的计划,忍不住喃喃自语:
“奶奶的…读书人…哦不,修仙人狠起来,真是比我们市井泼皮吓人多了…这哪是驱虎吞狼,这是要把老虎和狼一锅烩了啊!”
但他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要么跟着萧大哥把这天捅个窟窿,要么…就粉身碎骨!
“熊百奇…申公礼…”祁天运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市井之徒特有的狡黠和狠劲,“你们给老子等着…看这次,谁玩死谁!”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惯有的、带着几分谄媚和惶恐的表情,朝着申公礼宅邸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去。一场精心策划的宫廷暗战,随着这颗小小棋子的移动,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