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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景阳宫范围,踏入通往百艺监的宫道,祁天运便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

往日里,那些相遇的低等太监宫女,虽也恭敬行礼,但眼神多是敬畏或羡慕。而今日,那些投来的目光却复杂得多——有好奇,有怜悯,有恐惧,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几个正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的小太监,一见他过来,立刻如同受了惊的麻雀般散开,垂着头快步走远,仿佛他身上带着什么瘟疫。

“康公公…”“给康公公请安…”问安声也显得格外仓促和敷衍。

祁天运面沉如水,心中那团火却越烧越旺。他故意放慢脚步,竖起了耳朵,捕捉着风中飘来的零星碎语。

“…听说了吗?就是那位…”

“…啧,惹上熊阎王的旧部,能有好果子吃?”

“…南疆邪术啊…防不胜防…”

“…看来这近侍的位子也烫屁股得很…”

“…嘘!小声点!他过来了!”

祁天运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扫向声音来源处——几个正在擦拭廊柱的粗使太监。那几人吓得浑身一抖,差点打翻水桶,慌忙低下头,噤若寒蝉。

他没有发作,只是冷哼一声,继续向前走。他知道,跟这些底层杂役计较毫无意义,他们不过是随风倒的墙头草,真正的风源不在这里。

他原本打算先去趟百艺监,看看刘麻子那边的反应,再借机敲打一下李有才。但此刻他改变了主意,脚步一拐,朝着宫内人员往来更密集的尚膳监方向走去。

尚膳监门口果然热闹不少,各宫各殿来领取份例饭菜的太监宫女排着队,低声交谈着。祁天运的到来,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引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他,窃窃私语声更是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真空地带。

祁天运恍若未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他发现,这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其传播范围和统一程度,远超他的预期。甚至连几个有些品级的小管事,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疏远和忌惮。

“康公公?”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带着惊讶响起。

祁天运转头,看到是御马监的一个副管事,姓王,以前打过几次交道,还算客气。

“王管事。”祁天运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怎么,也来尚膳监凑热闹?”

王管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干笑道:“啊…是、是啊,过来看看今儿的鲜货。康公公您…您这是…”他眼神闪烁,似乎在斟酌措辞,“听说您昨夜受了惊吓?没事吧?”

来了!祁天运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顺着他的话叹道:“唉,别提了!真是无妄之灾!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狂徒,竟敢夜闯宫禁!多亏了侍卫兄弟们得力…”

他绝口不提“熊百奇旧部”或“南疆”这些字眼,只定性为“狂徒”。

王管事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下意识地接话:“可不是嘛!都说是…是那伙逃窜的余孽…穷凶极恶…”

“余孽?”祁天运故作惊讶地挑眉,“王管事听到什么确切消息了?陛下严旨清剿,难道还有漏网之鱼能混进宫来?这守宫的侍卫和影卫大哥们岂不是失职?”

他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人都听到。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一些人的脸色微微变了。指责余孽凶残是一回事,质疑宫禁安全和影卫能力那可是另一回事了!

王管事额头冒汗,连忙摆手:“哎哟喂我的康公公!您可别误会!我、我也是听别人瞎传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宫禁自然是森严的,影卫大人们更是火眼金睛…”

“我就说嘛!”祁天运一拍大腿,声音提高了几分,仿佛松了口气,“定是些不开眼的小毛贼,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摸错了地方!陛下已经增派了人手严查,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将这些胆大包天之徒绳之以法!”

他这番话,既否定了“余孽复仇”的说法,减轻了众人的恐惧,又把皮球踢给了“宫禁安全”和“陛下圣裁”,暗示陛下高度重视,谁再乱传就是质疑圣意。

果然,周围不少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窃窃私语的内容也悄悄变了风向。

王管事讪讪地附和了几句,赶紧找借口溜了。

祁天运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冷。他知道,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反击,根本伤不到申公礼的筋骨。那老阉狗躲在暗处,随手撒出几句谣言,就能让他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必须改变!

他没有在尚膳监多留,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内务府。他要去领这个月的份例,更重要的是,他要看看内务府那些申公礼的老部下,现在是个什么嘴脸。

内务府的院子里,几个管事太监正围着一个小炭炉喝茶闲聊,见到祁天运进来,谈话声戛然而止。

其中一个胖管事,姓钱,是申公礼一手提拔起来的,掌管部分物资调配,以前没少给祁天运使绊子。此刻他放下茶盏,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哎哟,这不是康公公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鄙陋之地来了?您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夹枪带棒,暗指他摆架子。

祁天运哈哈一笑,浑不在意:“钱管事说哪里话!我再怎么着,也是奴才身子,该走的规矩怎能废?这不,来领份例,顺便也看看各位老哥哥。”

他目光扫过那炭炉和几上的细瓷茶盏,啧啧两声:“还是钱管事你们会享福啊,这雨前龙井吧?闻着就香!可比陛下赏我的那些贡茶也不差了!”

钱管事脸色微微一变,他这茶确实是底下人“孝敬”的好茶,但被祁天运这么当众点出来,还扯上“贡茶”,味道就变了。他干咳一声:“康公公说笑了,一点粗茶,提神醒脑罢了,哪敢跟贡茶比…您要领份例?我这就让人给您拿去。”

他转身吩咐一个小太监,又状似无意地对祁天运叹道:“康公公啊,听说您昨夜遇袭了?真是吓人啊!这宫里如今也不太平了…都说是一些心怀怨恨的余孽作祟,您可得千万小心啊!这些人,手段毒着呢!”

他又把“余孽”两个字抛了出来,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试探和一丝恶意。

祁天运心中怒火升腾,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钱管事消息灵通啊!不过…我听说啊,这事儿可能没那么简单。”

钱管事一愣:“哦?康公公有何高见?”

祁天运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分享什么绝密消息:“我怀疑啊…是有些人,故意找了些亡命徒,冒充余孽,想搅乱视听,浑水摸鱼!你想啊,熊百奇都凉透多久了?他那点残兵败将,躲影卫还来不及,哪有这本事摸到我门口?这分明是冲着陛下整顿内廷的旨意来的!是打陛下的脸啊!”

他巧妙地把矛头引向了“反对陛下整顿”的方向,把自己摘出来,变成了“陛下新政”的受害者。

钱管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神闪烁不定。祁天运这话,简直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偏偏又扯着皇帝的虎皮,让他无法反驳。

“这…呵呵…康公公思虑深远…思虑深远…”钱管事只能干笑着应付。

这时,那小太监取来了份例。祁天运接过,掂量了一下,忽然“咦”了一声:“钱管事,这数目…好像不对吧?陛下刚下了恩旨,给我这添了份例,怎么好像还比上个月少了些?”

钱管事心里正堵得慌,闻言没好气道:“康公公,如今各处用度都紧,您多担待…”

“紧?”祁天运挑眉,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院子里所有人都能听到,“我怎么听说,某些人宫里用度一点没减,反倒更加奢靡了?钱管事,你这差当得可有点偏心啊!还是说…这内务府的账目,确实该好好查查了?陛下可是很关心各监司的损耗呢!”

他直接搬出了“查账”这件悬在所有内务府管事头上的利剑!

钱管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周围几个管事的表情也精彩起来。他们可以不怕祁天运,但不能不怕皇帝真的要查账!

“康公公息怒!息怒!”钱管事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赔笑道,“是底下人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我这就给您补上! double!不,三倍!算是我给公公压惊赔罪!”

他慌忙让人再去取东西,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祁天运冷眼看着,心中冷笑。这就是欺软怕硬!申公礼想用谣言压他,他就用更大的“势”——皇帝的势,来反压回去!

最终,祁天运拿着远超份例的物资,在内务府一众管事复杂难言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走在回景阳宫的路上,他虽然暂时出了一口恶气,但心情并未轻松多少。申公礼这嫁祸江东、散布谣言的手段,既阴险又有效。虽然自己刚才勉强扳回一城,但谣言一旦种下,就像杂草,难以根除。它会在人们心里埋下怀疑和恐惧的种子,不断削弱自己的立足之地。

而且,那老阉狗一击不成,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只是谣言了。

必须尽快行动!必须在申公礼发动更致命的攻击之前,找到他的死穴!

祁天运的脚步加快,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再探陈记杂货的计划,必须提前了!

而就在他思索之际,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远处廊柱后,一道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祁天运拎着那包远超份例的物资回到景阳宫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将东西随手扔在桌上,发出的一声闷响,惊得正在擦拭多宝阁的小翠一个哆嗦。

公、公公回来了...小翠怯生生地行礼,目光扫过桌上那明显超量的绸缎和干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不敢多问。

祁天运闷闷地应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方才在内务府看似占了上风,实则只是逞了口舌之快。申公礼这老阉狗杀人不用刀,几句轻飘飘的谣言,就让他如同陷身泥沼,举步维艰。

公公似乎心情不佳?可用些茶点?一个温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祁天运抬头,只见紫月端着一个红漆托盘站在门口,盘中放着一盏热气腾腾的香茗和几样精致点心。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宫装,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莲纹,更衬得身段窈窕,肤光胜雪。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圈柔光,那张清丽绝俗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若是平日,祁天运少不得要心猿意马一番,但此刻,他看着紫月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眸子,心中却警铃大作。

这女子出现得太巧了。昨夜他遇刺后是她叫来侍卫,今日他刚从内务府憋了一肚子火回来,她又备好了茶点...

放那儿吧。祁天运指了指桌面,语气有些冷淡。

紫月似乎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也不多言,轻移莲步上前,将托盘放在桌上。动作间,一缕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冷香飘入祁天运鼻端。

这不是宫中常用的那种浓郁花香,而是一种极清极淡的、仿佛雪后初霁般的冷冽气息。祁天运心中一动,这香味...他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是了!昨夜那个神秘消失的灰衣人!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瞬间,但他隐约记得,那人掠过时带起的风中,似乎就夹杂着这么一丝极淡的冷香!

难道...

祁天运的心猛地一跳,目光如电般射向紫月。紫月正垂眸摆放茶点,侧脸线条柔美,神情专注而自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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