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既已选定,剩下的就是一步步往前趟。马伯庸清楚,往后的每一步,都像是踩着锋利的刀刃跳舞,一个闪失,便是尸骨无存。他需要更实在的章程,而不是空泛的狠劲。
弄钱:从牙缝里抠,从火堆里抢
顶要紧的还是钱。二十两,太单薄了,他得弄到更多,更快。
“俭省”的法子得往深里琢磨。他把经手的差事一件件在脑子里过。采买是块肥肉。以往是零敲碎打,往后得定下几家来。要找那信誉尚可、脑子活络,最要紧是嘴巴严实的。可以透个风,若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结账爽利,那价钱上“彼此都松快些”。这“松快”,便是回扣,每次不多,但贵在细水长流,不易察觉。
他想起前几日分送各房山货的差事。当时只是个模糊念头,如今细想,里头确有缝隙可钻。譬如,送往那不得势或关系疏远的房头礼物,可将品相顶好的,悄悄换下次一等的那么一两成。只要分量模样差不离,那些主子们哪会留心这些琐碎?被替下来的好东西,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他墙砖下的银钱。
还有贾琏那条索命线。险,但来钱可能快得吓人。下回若这位爷再找他干那阴私勾当,他得咬咬牙,在账目上玩更花哨的把戏。比方说,多报些车马损耗,或是寻个价高的由头报账,实则找便宜路子采买,吞掉中间的差价。这得胆大心细,账做得滴水不漏,且要赌定贾琏自己也懒得深究这糊涂账。这是在阎王殿前偷灯油,可为了活命,值得赌一把。
他甚至开始惦记库房里那些册上有名、却积年累月无人问津、几乎被忘干净的“老物件”。这些东西,悄默声地“没”掉一两件,只要账面抹得平,三五年都未必有人想起。但这需十二万分的小心,得找准那真正无人留意的东西,且绝不能贪多。
打听门路:把耳朵竖成天线
如今每次出门采办,都不再是简单的差事。他给自个儿立了规矩:每出去一回,至少得带回一点有用的风声。
他得留意那些车马行。打听去南边、西边不同路线的盘缠、时日。尤其是那些瞧着不甚规矩、却什么活儿都敢揽的车马行,或许将来能派上用场。
他会在当铺门口多磨蹭一会儿,看哪些人进出,听他们与朝奉压价还价,摸清外头物价的起伏和各样东西的贱卖价钱。当铺是处藏污纳垢却又消息灵通的地界,闲言碎语里,或许能捞出关于黑市的蛛丝马迹。
他也寻由头去街边最下等的茶摊坐坐,要一碗泼贱的茶水,耳朵却支棱着。听那些脚夫、小贩扯闲篇,哪处官府盘查得紧,哪个码头缺劳力,南边的粮价又翻了几分,北边近来似有骚动……这些零碎,他都暗暗记下,回去再一点点拼凑。
他甚至开始留意那些摇铃的货郎、卜卦的瞎子,这些人走街串巷,见的听的都杂,保不齐……就有些见不得光的门道?但他不敢轻易上前,只先记下他们常走动的路线。
户籍路引,这是他心头最沉的石头。他曾状似无意地问过一个瞧着憨厚的纸张铺老板,假托是老家有远亲想来投奔,怕路引上有些关碍。
那老板立刻警惕地瞅他一眼,连连摆手:“小哥儿,这话可不敢乱说!如今官面上严得很,没个清清楚楚的文书,连住店都难。您那亲戚,还是把手续办妥帖了再来罢。”
此路明显不通。黑市成了他唯一的想头,但这线太险,他需得如同探雷般小心地寻那切入点。
藏好尾巴:演好这出戏
所有这一切,都得绷紧一根弦:绝不能引来王熙凤和贾琏的一丝疑心。
他表现得比以往更卖力,甚至主动揽事。对王熙凤,他越发恭顺,差事办得密不透风,偶尔献上的小计策,也全然是打着“为奶奶省心、替府里节俭”的旗号。
对平儿,他守着那份恭敬和恰到好处的距离,绝不僭越半步。
对贾琏,他则加倍小心。每回贾琏私下寻他,他都装得既听话又胆怯,活脱一个想攀高枝又怕摔死的奴才相,让贾琏觉得他既好用又拿捏得住。
至于其他管事和小厮,他越发沉默,不掺和任何是非,对所有试探和酸话,要么咧嘴一笑,要么用“不过是讨口饭吃”含糊过去。他把自己缩成一个只知干活、毫无棱角的老实人。
每夜躺下,他必得在脑中把白日的言行过一遍,检视有无错漏,谋划下一步动作。这般精神紧绷,熬得他形神俱疲,全靠那点求生的硬气撑着。
机会很快来了。一次采买大批笔墨纸砚时,他试探着对一家合作过几回、掌柜瞧着精明的店铺递话:“掌柜的,日后府里这摊采买,若都托付你家,这价钱上……”
那掌柜是人精,立刻心领神会,脸上堆满笑:“小哥儿放心!必定给府上……最公道的价钱!每回结算,也包您顺心顺意!”
马伯庸心下稍安,知道这条线算是埋下了。
又一回,贾琏果然再次寻他,塞过一包银子,让他去销一批来路暧昧的古玩。
马伯庸心口怦怦乱跳,晓得火中取栗的时刻到了。他面上装着为难,手却稳当地接过,脑子里已飞快盘算起如何做账,如何与那古玩贩子杀价,如何从那指头缝里,不漏痕迹地刮下一层油水。
他捏着那包沉甸甸、烫手的银子,感觉自己正踩在一根细如发丝的线上,脚下是看不到底的深渊。
但他回不了头了。他得把这支刀尖上的舞,跳到最后。直到攒够买路的钱,找到那条能透进一丝光亮的缝隙。
每一步,都得踩准。每一文钱,都得拿命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