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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点的露水还挂在户籍室窗沿的铁栅栏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李姐戴着白手套,正用软布擦拭柜台边缘的铜质编号牌 ——“07” 两个字被她擦得发亮,像嵌在深色台面上的两颗星。她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皮饼干盒,这是她在户籍科待了十五年的 “宝贝”,里面分门别类码着物件:左侧格子里是三副不同度数的老花镜,镜腿都缠着防滑胶带;中间格子里是五颜六色的橡皮筋,宽的能捆菜篮子,细的能扎文件;右侧格子里是创可贴、碘伏棉片,甚至还有两小包晕车药。

“小凌,你看我这记性。” 李姐拍了下额头,从饼干盒底层摸出个小螺丝刀,“昨儿张大爷来办居住证,说他那老花镜腿松了,我答应今天给他修修,差点忘了。” 她把螺丝刀放在台面上,又从便民服务台上拿起个搪瓷缸,往里面续了些茶叶,“这缸子是刘叔的,他早上来送菜总忘在这儿,得给他留着。”

凌云刚把 “今日值班” 的牌子挂在门侧,就听见铁皮饼干盒 “哐当” 一声磕在台面上。李姐正盯着窗外,眉头拧成个疙瘩,指关节因为攥得太紧而发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三个年轻人正吊儿郎当地往户籍室这边晃,为首的男人留着一脑袋黄毛,发梢挑染成刺眼的绿色,裤腿肥得能塞进两个篮球,裤脚拖在地上,沾了层灰。他身后跟着个瘦高个,脖颈上挂着条比手指还粗的金链子,走路时链子在胸口晃得厉害;还有个矮胖子,穿着件印着骷髅头的黑 t 恤,手里把玩着个不锈钢保温杯,杯身上的漆都掉了大半。

“是他们仨。” 李姐压低声音,指尖在台面上快速点了点,“前儿社区网格员小陈来送材料,说这伙人在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却不老实卖菜,专盯着新来的商户收‘保护费’,上周还把卖豆腐的王婶的秤给踩坏了,王婶儿子气得要报警,被老街坊劝住了。” 她往抽屉里瞥了眼,那里放着辖区商户联名写的投诉信,还没来得及往上交,“看这架势,是来办手续的,八成没安好心。”

话音未落,黄毛已经晃到了窗口前,胳膊肘往柜台上一架,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震得李姐的搪瓷缸都跳了跳。他把手里的钥匙串往玻璃上一摔,钥匙上挂着的骷髅头吊坠在阳光下闪得晃眼:“哎,办居住证,仨人的,快点!” 他从裤兜里掏出三张身份证,像扔废纸似的往台面上一甩,塑料封皮在玻璃上滑出三道白痕,“今儿必须拿到证,耽误了老子的‘大事’,你这破窗口别想要了。”

李姐弯腰捡起身份证,指尖在最上面那张的姓名栏顿了顿 ——“张强”,1998 年生,户籍在邻市的郊县,系统里跳出的记录显示,这人三个月前在夜市因为抢摊位和人动过手,被辖区民警口头警告过。她把身份证一张张理好,推回柜台内侧半寸,声音平稳得像摊静水:“办居住证需要提供合法住所证明,比如租房合同原件,或者房东的身份证复印件和同意入住证明。你们带了吗?”

站在黄毛身后的瘦高个突然嗤笑一声,金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在脖子上转了个圈,露出锁骨处纹着的半截狼头:“租房合同?老子住哪儿用得着跟你报备?” 他往前凑了凑,唾沫星子差点溅到玻璃上,“少废话,赶紧办!不然我们哥仨把你这破地方掀了,你信不信?” 他说着就要抬手拍玻璃,手腕却在离台面还有半寸的地方停住了 —— 李姐正盯着他,眼神里的冷意像淬了冰,让他莫名地打了个哆嗦。

“同志,办证件得按规矩来。” 李姐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居住证办理须知》,用镇纸压住,纸页上的黑体字 “合法稳定住所” 被她特意用红笔圈了出来,“缺材料可以补,耍横没用。要么现在回去拿材料,要么排队等着,后面还有街坊等着办事。” 她扬了扬下巴,窗口外已经站了几个拎着菜篮子的老人,张大爷正扶着拐杖往里瞅,手里还攥着他那副松了腿的老花镜。

黄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显然没料到会被怼回来。他伸手就要去抢那张《须知》,指尖都快碰到纸页了:“什么狗屁规矩!老子说能办就能办!”

“等等。” 凌云的声音突然从档案柜后传了过来,他手里拿着本《户籍管理条例》,书页在指尖翻得哗哗响,最后停在某一页,“根据《居住证暂行条例》第二条,公民离开常住户口所在地,到其他城市居住半年以上,符合有合法稳定就业、合法稳定住所、连续就读条件之一的,可以申领居住证。” 他把条例往台面上一放,指尖在 “合法稳定住所” 几个字上轻轻点了点,纸页因为他的力道微微发皱,“你们既没有租房合同,也没有自有房产证明,按规定,确实不符合办理条件。”

他抬眼看向黄毛,目光清亮得像雨后的天空:“当然,我们可以帮你们联系社区服务中心,看看能不能协调临时住宿证明,但需要房东本人到场确认。另外 ——”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瘦高个放在台面上的手,“《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六条规定,寻衅滋事,损毁公私财物的,可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你们要是觉得砸窗口没问题,可以试试。”

黄毛的手猛地缩了回去,指关节捏得发白。瘦高个还想嘴硬,被旁边的矮胖子悄悄拉了拉衣角 —— 矮胖子的视线落在了凌云的警号上,“0”,下面的 “一级警员” 标识虽然不显眼,却透着股让人不敢造次的威严。

“行,我们去拿材料。” 黄毛咬着牙撂下句狠话,转身时故意撞了下排队的张大爷,老人手里的菜篮子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小葱、香菜撒了一地,沾了不少灰。

“你这年轻人咋回事!” 张大爷气得拐杖都抖了,李姐赶紧绕到窗口外扶他,凌云已经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小葱一根根捡起来,沾了灰的部分被他轻轻掐掉,只留下干净的葱白和绿叶。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张大爷的拐杖头,那里包着层磨得发亮的铜皮,一股熟悉的暖意突然顺着指尖爬了上来 ——

眼前晃过一串零碎的画面:菜市场角落的铁皮棚里,黄毛正把王婶的豆腐秤踩在脚下,秤砣滚到了排水沟里;昨晚十一点的星光网吧,瘦高个把身份证落在了吧台,网管正拿着身份证追出去,却被他们骂了回来;现在的网吧吧台抽屉里,那张身份证正压在一包皱巴巴的烟下面。

“张大爷您别急,我帮您拾掇干净。” 凌云把捡好的小葱放进菜篮子,又对黄毛的背影喊了句,“对了,你们是不是有张身份证落在星光网吧了?刚才社区网格员来电话,说吧台捡到一张,好像是穿黑 t 恤的这位的。” 他指了指矮胖子,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

黄毛的脚步猛地一顿,回头时眼里满是惊惶,却梗着脖子喊道:“少管闲事!” 说完拽着俩同伙头也不回地跑了,裤脚扫过墙角的垃圾桶,发出 “哐当” 一声响。

李姐扶着张大爷在便民服务椅上坐下,又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大爷您消消气,这伙人就是欠教训,小凌刚才那番话,比我跟他们磨半小时嘴皮子管用。” 她看着凌云把菜篮子递还给张大爷,里面的小葱码得整整齐齐,突然笑了,“你咋知道他们身份证落网吧了?难不成你会算?”

凌云正用湿巾擦着沾了灰的指尖,闻言笑了笑:“猜的。看他们那模样,昨晚八成没干正事,在网吧通宵很正常,丢三落四也不奇怪。” 他没说,指尖的暖意还没散去,网吧吧台的画面还清晰地印在脑子里 —— 身份证上的照片,正是那个矮胖子,嘴角还带着颗没点掉的痣。

张大爷喝了口热水,气顺了些,指着自己的老花镜说:“小凌啊,你李姐说你手巧,能不能帮我修修这眼镜?腿松得厉害,总往下掉。”

“没问题。” 凌云接过眼镜,从李姐的铁皮饼干盒里拿起小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拧着镜腿连接处的螺丝,“您这眼镜戴了不少年了吧?镜框都包浆了。”

“可不是嘛,” 张大爷叹了口气,“这是我家老婆子生前给我买的,戴了快十年了,舍不得换。”

李姐在旁边整理文件,闻言抬头笑:“大爷您放心,小凌修东西的手艺比修表的还强,保准给您修得牢牢的。”

正说着,窗口前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高跟鞋声,“噔噔噔” 地敲在水泥地上,像在打鼓。一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挎着爱马仕包,径直走到柜台前,把手里的 LV 钱包往玻璃上一放,包链上的金属扣碰撞着发出刺耳的响。她戴着副墨镜,镜片大得遮住了半张脸,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嘴唇往两边撇了撇,声音像淬了冰:“给我查个人,叫刘翠花,住在你们辖区,我怀疑她偷了我家的东西。”

李姐刚把张大爷的老花镜修好递过去,闻言抬头:“同志,个人户籍信息属于隐私,受《个人信息保护法》保护,不能随意查询。除非您能提供公安机关出具的协查通知,或者法院的调查令,否则我们不能违规操作。”

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捂着嘴笑起来,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墨镜滑到了鼻尖上,露出双画着浓重眼线的眼睛:“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把墨镜往上推了推,从钱包里掏出张照片,拍在柜台上,“这是我老公,赵建军,你们分局的副局长!我让你查个人,是给你面子,哪来那么多废话?”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警服,肩上扛着两杠三星的警衔,正搂着这个女人笑,背景是分局的办公楼。窗口外排队的周奶奶凑过来看了眼,嘟囔了句:“副局长咋了?副局长也得守规矩啊,哪能随便查人信息。”

女人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像是被点燃的炮仗,指着周奶奶的鼻子骂:“你个老不死的懂什么!耽误了我的事,把你那破房子卖了都赔不起!” 她伸手就要去扒拉周奶奶的胳膊,被李姐一把拦住。

“这位女士,请您放尊重些。” 李姐的声音冷得像深冬的冰,手还搭在女人的手腕上,力道不大却让她挣不开,“不管您是谁的家属,查询户籍信息都得按规定来。别说您老公是副局长,就是局长来了,没有合法手续,我们也不能给您查。这是纪律,谁也不能破。” 她把周奶奶扶到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又从饼干盒里拿出颗水果糖递给周奶奶的小孙子,“童童乖,跟奶奶坐会儿,阿姨给你糖吃。”

女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姐的鼻子骂:“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给我老公打电话,让他把你这身警服扒了,让你滚蛋!” 她掏出最新款的手机,屏幕上还贴着镶钻的膜,点开通讯录就要拨号,手腕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

“这位女士,您手机屏保上的照片,是去年分局年会拍的吧?” 凌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手里拿着本《个人信息保护法》,书页上用荧光笔标着第六十一条,“照片上的赵副局长,上个月已经因为违纪被停职调查了,纪检委的同志上周还来我们所里调取过相关材料,您不知道吗?” 他把法条往台面上一放,“《个人信息保护法》第六十一条规定,非法获取、出售或者提供个人信息,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您确定要查刘翠花的信息?”

女人的手指僵在拨号键上,脸色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最后变得像张白纸。她盯着凌云手里的法条,又看看周围看热闹的人,那些眼神里的鄙夷和嘲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突然抓起包,踩着高跟鞋踉跄地往外跑,连掉在地上的照片都忘了捡,跑到门口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李姐捡起照片,翻过来一看,背面写着 “建军 50 岁生日”,字迹娟秀,却被人用圆珠笔划了好几道。“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把照片放进失物招领盒,转头对凌云竖了个大拇指,“你咋知道赵副局长被停职了?我都没听说这消息,所里就所长和教导员知道吧?”

“前几天帮教导员整理档案,在内部通报上看到的。” 凌云把《个人信息保护法》放回书架,“这种仗着家属身份耍特权的,就得用规矩治她。她要真查刘翠花,估计没安好心,刘翠花是咱们辖区的低保户,丈夫前年出车祸瘫了,家里就靠她捡废品维持生计,哪有本事偷东西。” 他低头整理文件时,指尖的暖意还没散去 —— 刚才碰到女人手机的瞬间,他看见了纪检委的人找赵副局长谈话的画面,还有女人偷偷把家里的存款转到娘家账户的银行流水,备注栏里写着 “应急”。

中午十二点,食堂的师傅推着餐车来送午饭,不锈钢餐盘碰撞着发出叮当作响的声。今天的菜是红烧肉、炒青菜和西红柿鸡蛋汤,肉香混着菜香飘满了整个户籍室。李姐刚把餐盘放在台面上,还没来得及拿起筷子,户籍室的门就被 “砰” 地一声撞开了。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身上的酒气隔着三米远都能闻到,呛得人直皱眉。他手里攥着个喝了一半的二锅头酒瓶,瓶身还沾着些不明污渍,走路时东倒西歪,差点撞到门口的饮水机。“我要…… 我要离婚!” 他把酒瓶往柜台上一墩,酒洒了一地,在台面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我老婆…… 她外面有人了!你们给我开个证明,我要跟她离!现在就离!”

李姐赶紧捂住鼻子,往旁边退了两步,避开那股浓烈的酒气:“同志,你喝醉了,离婚证明不是在我们这儿开的,得去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办理。而且离婚需要双方自愿,或者有法院的判决书,我们这儿开不了。”

“我不去民政局!” 男人突然拔高了声音,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抓起酒瓶在柜台上敲得砰砰响,玻璃台面都跟着震颤,“我就要你们开!我知道她藏在这儿!你们肯定包庇她!她把我妈的救命钱都卷走了,你们是不是跟她一伙的?” 他说着就要往柜台里闯,被凌云一把拦住。

“先生,请你冷静点。” 凌云的声音很稳,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头,能瞬间压下涟漪,“你先把酒瓶放下,地上洒了酒,很滑,别摔着了。有什么事,等你醒酒了咱们再慢慢说,好吗?” 他扶着男人往旁边的便民服务椅上坐,指尖碰到男人的胳膊时,一股熟悉的暖意突然涌了上来 ——

眼前的画面变得清晰起来:医院病房里,穿护士服的女人正给躺在床上的老太太擦身,老太太的手搭在女人手背上,眼神里满是感激;昏暗的客厅里,男人喝醉了酒,把桌上的碗碟扫到地上,女人抱着孩子缩在墙角哭;抽屉深处,藏着张皱巴巴的离婚协议书,男人的签名处被泪水晕开了墨痕,女人的签名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爱心。

“你老婆是不是叫王丽?在市一院当护士?” 凌云扶着男人坐下,轻声问,手里还攥着那瓶二锅头,生怕他再拿起来乱砸。

男人愣了下,酒似乎醒了大半,迷茫地看着凌云:“你…… 你咋知道?”

“我前阵子去市一院做流动人口登记,见过王护士,她还给我指过路呢。” 凌云从饮水机接了杯温水,递到男人手里,杯壁上的水珠打湿了男人的手,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杯子,“她昨天还托社区的网格员打听,说你妈病情稳定了,脱离危险了,想让你抽时间去医院看看,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帮男人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离婚的事,是不是因为钱的事吵架了?我听说你妈住院需要不少钱,压力很大吧?”

男人的眼圈慢慢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他攥着水杯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湿痕。他突然把水杯往地上一放,双手抱着头蹲下去,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我对不起她…… 我不该怀疑她…… 我妈住院要几十万,我急疯了,就跟她吵,说她不心疼我妈…… 可她…… 可她把陪嫁的金镯子都卖了,还跟娘家借了十万……”

李姐赶紧拿来拖把,把地上的水渍拖干净,又从饼干盒里拿出包醒酒药,撕开递给男人:“先把这个吃了,温水送服,能好受点。” 她看着男人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小两口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但可不能说伤人的话,尤其是在难处的时候,更得互相搭着肩膀走。”

男人接过醒酒药,就着温水咽下去,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我…… 我昨天打了她一巴掌…… 她哭着跑回娘家了…… 我今天去找她,她不肯见我…… 我就…… 就喝酒了……”

凌云在旁边默默听着,指尖的暖意让他看清了更多画面:王丽在医院走廊里给娘家打电话,声音哽咽却坚定:“妈,你把那十万块先打给我,我婆婆这边真的急用钱…… 我知道建军压力大,他不是故意的……”;男人在王丽娘家楼下站了半夜,手里攥着朵蔫了的玫瑰花,那是他跑了三家花店才买到的,王丽最喜欢的白玫瑰。

“王护士其实没怪你。” 凌云蹲下身,看着男人的眼睛,“她跟网格员说,知道你是急糊涂了,等你气消了,会主动找你谈的。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去医院照顾你妈,让她安心养病,而不是在这儿喝酒闹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塞到男人手里,“这钱你拿着,去给你妈买点水果,再去花店买束白玫瑰,等会儿去接王护士下班,跟她好好道个歉。”

男人捏着那两百块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突然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凌云和李姐磕了个响头:“谢谢…… 谢谢你们…… 我不是人…… 我不该怀疑她……”

李姐赶紧把他扶起来:“快起来,这可使不得。夫妻没有隔夜仇,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她从便民服务台上拿起张医院的陪护指南,“这是市一院的陪护注意事项,你拿着,照着上面的做,别再让你媳妇受累了。”

男人接过指南,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兜里,又把地上的水杯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净,放进垃圾桶。他转身往外走时,脚步稳了许多,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对着凌云和李姐鞠了一躬:“我现在就去医院,谢谢你们点醒我。”

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姐把餐盘里的红烧肉往凌云碗里拨了拨:“快吃吧,都凉了。这男人也是被钱逼的,不容易。” 她看着窗外,阳光正好,洒在对面的居民楼上,镀上了一层金边,“有时候我真觉得,咱们这户籍室不像个办公的地方,倒像个说理的茶馆,谁心里有疙瘩了,来这儿坐坐,说说话,就解开了。”

凌云扒了口饭,嘴里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带着股家常的香。他没说话,心里却很清楚,有些疙瘩不是靠说就能解开的,得靠那一点点藏在细节里的暖意,像春日里的细雨,慢慢渗进心里,才能把坚冰融化。

下午三点,窗口前的队伍渐渐短了。李姐正在整理上午的档案,突然听见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抬头一看,竟是早上那三个年轻人又回来了。黄毛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租房合同,手指紧张地抠着纸边,脸上没了早上的嚣张,反而带着点局促。瘦高个的金链子藏进了 t 恤里,矮胖子手里的保温杯换成了瓶矿泉水,瓶盖都没敢拧开。

“那个…… 材料齐了,你看能办不?” 黄毛把合同往柜台上放,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李姐的眼睛。

李姐接过合同,眉头又皱了起来。合同上的房东签名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伪造的,而且房屋地址写的是 “幸福巷 3 号”,但她清楚地记得,那栋房子上个月刚被列为危房,早就没人住了。她正要说话,被凌云悄悄拉了拉衣角。

“合同有点问题。” 凌云指着签名处,语气很平和,“房东的名字是‘李建国’,但我们系统里登记的房主叫‘李建军’,一字之差,得重新签。” 他从抽屉里拿出张标准的租房合同范本,“我这儿有统一的合同,你们重新填一份,我帮你们联系房东核实,核实清楚了就能办,很快的。”

黄毛的脸瞬间涨红了,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他抓着合同的手微微发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瘦高个结结巴巴地说:“我们…… 我们找不到房东…… 这房子是…… 是我们从别人手里转租的……”

“我帮你们找。” 凌云打开房屋登记系统,调出幸福巷 3 号的信息,屏幕上显示房主确实是李建军,65 岁,退休前是中学老师,住在三单元 501,“李大爷刚巧在社区活动中心下棋,我给他打个电话,他说马上过来。” 他抬头看着黄毛,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真诚,“其实你们不是要办居住证,是想找刘翠花吧?她欠你们三万块钱,对吗?”

黄毛和俩同伙都愣住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矮胖子手里的矿泉水瓶 “咚” 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你…… 你咋知道?我们没跟任何人说过啊。”

“早上帮张大爷捡菜的时候,听菜市场的王婶提了一句。” 凌云从保险柜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放在台面上,“刘翠花不是故意躲着你们,是她老公上周出车祸了,断了腿,她带着孩子回老家照顾去了。临走前她托社区把钱还了,就在我这儿存着,说等你们来办手续的时候交给你们。” 他把信封往黄毛面前推了推,“这里面是三万块,还有刘翠花写的张字条,你们点点。”

黄毛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除了一沓崭新的钞票,还有张折叠的信纸。他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很认真:“对不起,耽误你们用钱了。我老公出事急着用钱,等他好点了,我会回来跟你们道个歉。”

黄毛的眼圈突然红了,他把钱重新塞进信封,对着凌云和李姐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早上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耍横…… 我们…… 我们就是急着用钱给我妈做手术,才…… 才想着来逼刘翠花还钱……”

瘦高个也跟着鞠躬:“我们以后再也不欺负商户了,我们想租个正经摊位,卖水果,好好过日子。”

正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副象棋。“小凌警官,你找我?” 老人正是房主李建军,看见三个年轻人,愣了一下,“这是……”

“李大爷,他们想租您幸福巷的房子,做点小生意。” 凌云把新合同递过去,“您看看合同没问题吧?”

李建军看着合同,又看了看三个年轻人,突然笑了:“你们是想租房子卖水果?我那房子带个小仓库,正好放水果,租金给你们便宜点,每月五百就行,水电费自理。” 他拍了拍黄毛的肩膀,“好好干,别再瞎混了。我孙子跟你们差不多大,也在外面打拼,知道不容易。”

黄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使劲点了点头:“谢谢大爷!我们一定好好干!”

等三个年轻人拿着居住证和租房合同离开时,他们还主动帮窗口前的周奶奶拎菜篮子,黄毛甚至把自己刚买的苹果塞给了周奶奶的小孙子。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李姐突然笑了:“还真让你给盘活了。我早上还以为得报警呢。”

凌云正在把刘翠花的还款记录归档,闻言抬头笑:“其实他们也不是坏透了,就是急着用钱,用错了方法。有时候,人需要的不是教训,是一条能走得通的路。” 他把档案放进柜里,指尖的暖意还留着刘翠花在老家照顾丈夫的画面 —— 病房窗外的油菜花田,孩子手里的蒲公英,还有汇款单上那个鲜红的印章。

夕阳西下时,户籍室的玻璃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李姐把便民服务盒锁好,里面的老花镜、橡皮筋、创可贴都各归其位,像一群安静的士兵,等着明天的任务。“今天可真够忙的。” 她捶着腰往椅子上坐,看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不过忙得值,你看那三个小伙子,走的时候多精神。”

凌云把 “今日已下班” 的牌子挂好,金属挂钩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晚风拂过,带来远处包子铺的香气,还有孩子们的笑闹声。他看着天边的晚霞,红得像一团火,把云朵都染成了金色。

他知道,明天早上七点,露水还会挂在窗沿的铁栅栏上,李姐还会戴着白手套擦柜台,铁皮饼干盒里的老花镜和橡皮筋还会码得整整齐齐。而那些不讲理的客户,或许还会再来,但他和李姐都明白,只要心里装着规矩,手里握着温度,就没有解不开的结,没有暖不透的心。

窗口前的灯光亮了起来,在暮色中像一颗温暖的星,照亮了每个前来寻找答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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