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深得像一碗打翻了的浓墨。
风清浅觉得自己快要瞎了。
不是因为夜色,而是因为眼前堆积如山的账本和卷宗。
自从陈家倒台,万兽阁鲸吞了其庞大的产业,她就像个上满了弦的陀螺,连轴转了半个多月。每日里不是在盘点新接收的培育基地,就是在审阅各地送来的运营报告。
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涌进来,多到让她这个资深财迷都开始感到一丝麻木。
她现在很累,非常累。
累到想把所有账本都付之一炬,然后抱着金票睡上三天三夜。
“呼……”
风清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将最后一本手札合上,锁进了暗格。
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细微的“噼啪”声。窗外月华如水,将庭院里新栽的竹影拉得斜长,一切静谧而美好。
这种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感觉,让她沉醉。
从一无所有到一方巨擘,这条路,她走得艰辛,却也走得痛快。
然而,就在她准备去泡个热水澡,彻底放松一下的时候。
毫无征兆地,一股熟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冷意,从她背后悄然弥漫开来。
那冷意并不带杀气,却比任何杀气都更具侵略性,带着一种凛冽如冬雪,又幽深如寒潭的独特气息。
风清浅全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竖了起来!
她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前世古武传人的本能让她想也不想就是一个侧身翻转,同时手腕一抖,一枚淬了麻痹毒素的银针已经扣在了指间。
这套从前陈家家主书房里改造的密室,守卫森严,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她最信得过的心腹,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是谁?!
她猛地回头,瞳孔骤然一缩。
窗边,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
那人一袭玄色长袍,金线绣着繁复的暗纹,在清冷的月光下流淌着一种低调的华贵。他坐在那张她最喜欢的紫檀木轮椅上,一条腿闲适地搭着,另一条腿……嗯,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狭长的凤眸里盛着比窗外夜色更深沉的墨,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是夜君离又是谁!
风清浅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家伙,是鬼吗?!
走路没声,出现没影,专门喜欢搞突然袭击!她花重金布置的警戒法阵在他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那一万头奔腾而过的神兽,缓缓收起指间的银针,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微笑。
“九……王爷,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她刻意加重了“深夜”两个字,试图提醒对方现在是什么时辰,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话!
夜君离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潜台词,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轮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个节拍都像是敲在风清浅的心上。
他的目光懒懒地从那些账本上扫过,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而悦耳,说出的话却让风清浅差点当场炸毛。
“本尊的账,似乎也该算一算了。”
账?
什么账?
风清浅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是一副茫然无辜的表情:“王爷说笑了,万兽阁与王府的账目向来清晰,前日才刚刚结清了所有款项,绝无拖欠。”
装傻,她最擅长了。
“呵。”
夜君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双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能将她心底所有的小九九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推动轮椅,缓缓向她靠近。
那无声滑动的轮子,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让风清浅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该死!
她心里暗骂一声。
明明是她自己的地盘,为什么搞得好像她是闯入者一样气弱?
夜君离在她面前停下,微微仰头看着她,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也更危险了些。
“风清浅,你以为本尊说的是金票灵石那种俗物?”
他伸出手,动作看似缓慢,却快得让风清浅根本来不及躲闪,精准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冰凉的指尖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道,强迫她低下头,与他对视。
“本尊帮你扳倒陈家,让你接收了这泼天的富贵,”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磁性,“这笔人情账,你打算怎么还?”
风清浅的心跳漏了一拍。
来了,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她早就知道他那点“善意”是带利息的,而且还是高利贷!
她试图挣开他的钳制,却发现他的手指如同铁箍一般,纹丝不动。
“王爷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她索性不装了,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警惕。
“爽快。”
夜君离赞许地点了点头,终于松开了手,转而执起她的一缕长发,放在鼻尖轻嗅,姿态亲昵又充满了占有欲。
风清浅强忍着一脚踹飞他轮椅的冲动。
只听他慢悠悠地说道:“本尊早就说过,与你做个交易。本尊帮你,你……陪本尊去一个地方。”
“现在?”风清浅皱眉,“我这里还有很多事……”
“你的事,都处理完了。”夜君离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喙,“本尊已经等了你十六天。”
十六天?
风清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从陈家倒台到现在,不多不少,正好十六天。
也就是说,她这半个多月忙得脚不沾地,这家伙就一直在暗中窥视着她?
一股寒意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恼怒涌上心头。
这种被人当成笼中鸟一样监视的感觉,让她极其不爽!
“夜君离!”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别太过分!”
“过分?”
夜君离挑眉,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
下一秒,他毫无预兆地出手了。
风清浅只觉得腰间一紧,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便失去了平衡,惊呼一声,天旋地转间已经跌坐进一个虽然冰冷但意外宽阔的怀抱里。
她……她竟然被这个残废给拽到了他的腿上!
“你!”
风清浅又羞又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想也不想就要挣扎起身。
可一只手臂却如铁链般缠上了她的腰,将她死死地禁锢在他的怀里。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药香,蛮横地钻入她的鼻息,让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别动。”
夜君离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警告,“再动,本尊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风一吹,吹得人心慌意乱。
风清浅僵住了。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具看似孱弱的身体里,正蛰伏着一头何其恐怖的凶兽。那股若有若无的恐怖威压,让她所有的反抗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要带我去哪?”
“一个……”夜君离似乎很满意她的顺从,在她耳边低笑一声,“能让你变得更强的地方。”
话音未落,他抱着她,连人带轮椅,竟如一道青烟般,毫无征兆地融入了墙角的阴影之中。
整个密室,瞬间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只有那微开的窗户,和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的账本,证明着那个霸道男人的确来过。
被夜君离禁锢在怀里穿梭空间的感觉,绝对算不上美妙。
风清浅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化作了无数道流光溢彩的线条,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快到让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个混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她被他紧紧地圈着,脸颊被迫贴在他冰凉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与她自己那颗因愤怒和紧张而狂跳的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令人目眩的速度终于停下来时,风清刷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被夜君离从怀里“放”了下来,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
入目所及,让她心头猛地一沉。
这里不再是帝都的繁华,而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天空是诡异的灰褐色,没有日月星辰。大地是龟裂的焦土,寸草不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荒凉的古老气息,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停滞了。
一座座奇形怪状的黑色山脉,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间。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这里,就是他说的“死寂山脉”?
“到了。”
夜君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风清浅回头,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轮椅,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哪里还有半分残废的样子。
她嘴角抽了抽,已经懒得吐槽他这拙劣的伪装了。
她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不远处的一座黑色断崖之下,有一道巨大的裂缝,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横亘在山体上。裂缝深处漆黑一片,隐隐有比周围环境更加阴冷、更加古老的气息,从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那,应该就是所谓的“上古遗迹”入口。
风清浅体内的万兽图鉴,在感受到那股气息的瞬间,竟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传来一种混杂着渴望与忌惮的复杂情绪。
她心中一凛,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看来,这次的“还债之旅”,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