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玄长老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种没法拒绝的威严，跟冰碴子扎耳朵似的，让何瑶浑身的血都好像顿了一下。她慢慢转过身，对上那双深的跟没底儿似的眼睛，那眼睛好像能吸走所有光。
他还是穿一身没半点杂色的黑袍，站在山门里有光没光的交界处，整个人跟融进背景里的影子似的，只有那打量的眼神，跟真东西似的落在何瑶身上，更准点说，是落在她怀里装着旧木盒的地方。
“黑玄长老。”何瑶按捺住心里的翻江倒海，按规矩轻轻弯了弯腰，垂下眼收着气，把所有情绪都藏在眼皮底下。她知道，在这位管刑罚、本事深到摸不清的长老面前，哪怕一点多余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被放大好多倍。
“跟我来。”黑玄长老没说废话，转身就往刑罚堂所在的黑色殿宇群方向走，步子不快，却带着种无形的压力，让何瑶不得不跟上。
一路上没说话。穿过戒备森严的玄铁大门，又一次走进那光线暗、空荡荡的刑罚堂主殿。冰凉的黑玉石地面映着墙上冷光石发出来的惨淡光，脚步声在大空间里来回响，更添了几分压抑。
黑玄长老直接走上台阶，在那黑铁椅子上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大殿中间的何瑶。他没马上开口，就用那深不见底的眼神静静盯着她，好像在看一件马上要拆开的精细玩意儿。
无形的压力跟潮水似的漫开来，比上次还重。何瑶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轻轻响，但她还是挺直后背，《灵韵谱》在心里默默转着，琉璃心坠传来温温的、平和的气息，帮她稳住心神，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何瑶几乎以为对方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黑玄长老终于开口了，声音又哑又平，却每个字都清楚：
“任务玉简上写着，你护送云裳阁商队去望仙城，路上在驿站遇到不明匪徒袭击。”他眼神跟钩子似的，紧紧勾着何瑶，“详细说，匪徒多少人、本事咋样、用啥法子、穿啥样，还有……你咋打退他们的。”
果然是为了这事！何瑶心里飞快琢磨。宗门对弟子外出任务遇袭问话是常事，但让黑玄长老亲自问，还在她刚回宗就拦着问，肯定不一般。
她不能全说，特别是琉璃心坠净化邪气、还有最后打垮那“阴煞”的细节，但也不能全瞒，不然被查出来，后果更严重。
她稍微想了想，脸上适时露出还没缓过劲的后怕，声音带着点不容易察觉的发颤，开始说：“回长老，弟子护送商队到驿站歇脚，半夜的时候，突然被袭击了。匪徒大概二十多个人，都穿黑衣服蒙着脸，训练得挺有章法，配合也默契……”
她把匪徒的人数、配合还有武者的身手如实说了，没提那四个专门对付修士、结阵来的匪徒细节，只说他们特别勇猛。
“……其中领头的那个人，本事大概在启灵中期，他练的功法……特别邪门。”说到这儿，她语气加重，带着明显的疑惑和讨厌，“灵力属性又冷又刺骨，还带着股……吸人活气的邪乎劲儿，跟弟子之前在翠微谷遇到的阴谷手下的气息挺像！”
她特意提“阴谷”，既是试探黑玄长老的反应，也是为之后可能暴露的实力铺路。
黑玄长老脸上没表情，只是那深的眼底，好像有极细微的波动闪了一下就没了。“接着说。”
“他们的装扮……”何瑶微微皱着眉，好像在努力回忆，“都是一身紧身黑衣服，黑布蒙着脸，看不出长啥样。但他们动作快得跟鬼似的，没声音，跟……跟弟子老家遭难时遇到的‘影煞’修士，有点像！”
“影煞”俩字说出口，她清楚地看到，黑玄长老搭在铁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头，几乎看不出来地蜷了一下！
他果然知道“影煞”！何瑶心里一紧。
“至于打退他们……”何瑶语气变得费劲，“弟子靠沐芳师尊教的《灵韵谱》和几种基础法术，勉强撑着周旋。那匪首见半天打不下来，竟然……竟然拿出一枚刻着歪歪扭扭骷髅图案的黑色骨符，用自己的血催动！”
她脸上适时露出害怕和后怕：“那骨符爆发出特别恐怖的邪气，比启灵境厉害多了，聚成一团脏黑光朝弟子冲过来！弟子当时以为肯定活不成了，只能拼命把全身灵力都灌进防御法术里，可能是……可能是功法属性刚好能克制那邪气一点，又或者那匪首催动邪术自己遭了反噬，那黑光碰到弟子的法术时，竟然自己散了大半，剩下的劲儿也把弟子震伤了，那匪首当场就死了。其他匪徒见头儿死了，就四散跑了。”
她把琉璃心坠的净化力，含糊归结成《灵韵谱》的“刚好克制”和匪首的“反噬”，还把自己打垮“阴煞”的功劳全抹了，只说自己是侥幸活下来，甚至暗示自己也受了伤。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为啥能在那种攻击下活下来，又最大限度藏了自己的秘密。
大殿里变得静得没声。黑玄长老的目光还停在何瑶身上，那目光好像有千斤重，要压垮她的脊梁，看穿她的心思。
何瑶维持着轻轻喘气、带着劫后余生害怕的样子，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头却悄悄掐进手心，靠疼保持绝对清醒。
“黑色骨符……骷髅图案……吸活气的邪功……影煞的装扮……”黑玄长老慢慢重复这几个关键词，声音低，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琢磨。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压力，好像更重了。
突然，他话锋一转，目光尖得跟刀子似的，直射何瑶怀里：“你怀里的东西，哪儿来的？”
来了！他终于问这个了！
何瑶心脏猛地一跳，脸上却露出刚好的茫然，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衣服微微鼓起来的地方，接着明白过来似的说：“长老是说这个木盒？这是商队一个管事给我的，说从一个被匪徒连累、昏迷的少年身上找着的，那少年醒过一会儿，脑子还不清醒，就迷迷糊糊指着这个盒子，又指了指我走的方向，然后又睡过去了。管事觉得这东西可能跟我有关系，就交给我处理了。弟子还没来得及看里面是啥。”
她把木盒的来历推给“脑子不清醒的少年”和“觉得有关系的管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像这只是个不重要的意外收获。
“哦？”黑玄长老嘴角勾出一丝特别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弧度却没一点温度，“拿来。”
俩字，带着没法反抗的命令。
何瑶没犹豫，立刻从怀里拿出那个旧木盒，双手递过去。这时候，任何迟疑都会引来更大的怀疑。
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木盒，慢慢飞上台子，落到黑玄长老手里。他干瘦的手指头摸着木盒粗糙的表面，那看着普通的木头，在他指尖好像泛起了极淡、几乎看不出来的波纹。
他试着用神识查，眉头几乎看不出来地皱了一下，显然也碰到了那层无形的东西挡着。
大殿里的气氛几乎凝固了。何瑶能听见自己血流动的声音。
黑玄长老拿着木盒摆弄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眼皮，那深的目光又落在何瑶身上，带着一种从没见过的审视和……一丝说不清楚的复杂。
“你知道吗，”他声音沙哑，语速慢，“‘影煞’这名字，在宗门的卷宗里，已经被抹掉快一百年了。”
何瑶猛地抬头，眼里满是真的震惊和不敢信！
抹掉快一百年？那她在栖霞郡遇到的，还有这次匪徒跟影煞相似的装扮，又是什么？是巧合，还是……有另一伙人在冒充？或者，卷宗上的记录本身就有问题？
黑玄长老没管她的震惊，接着用那没波澜的语气说：“至于这个木盒……上面的禁制挺老的，不是现在常用的法子。你，打不开。”
他把木盒随手扔还给何瑶，好像那只是个不重要的破烂。
何瑶下意识接住木盒，冰凉粗糙的触感传过来，心里却一片冰凉。黑玄长老的话，信息量太大，也太吓人了！他承认影煞曾经存在，却又说这名字被抹掉了！他点出木盒禁制老，自己打不开，是警告她别乱试，还是……有别的意思？
“这次遇袭，你处理得……还行。”黑玄长老最后给了个没说死的评价，他站起来，黑袍没风也动，“这事刑罚堂会接手查。你今天说的话，不能对外漏半个字。”
“弟子明白。”何瑶低头应道。
“走吧。”黑玄长老挥了挥手，重新坐回铁椅子，闭上了眼睛，跟打坐的石头佛似的，不再看她。
何瑶握着冰凉的木盒，行了礼，慢慢退出这座让人喘不过气的森严大殿。
直到走出刑罚堂很远，来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她才靠在冰凉的墙上，轻轻喘气，后背早就被冷汗打湿了。
跟黑玄长老这次打交道，比上次还危险。她透了部分真相，引出了“影煞”和“阴谷”，也保住了核心秘密。但黑玄长老最后那几句话，却在她心里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被抹掉名字的“影煞”，打不开的老木盒，还有他看着冷淡却藏着深意的态度……
她低头看着手里这个看着普通的木盒，手指头传来粗糙的触感。
琉璃心坠对这东西没反应，黑玄长老也打不开。那少年，为啥要把它交给自己？这盒子里，到底装着啥？跟那星陨之谷，跟瑶光，又有啥关系？
她感觉自己好像握着一把钥匙，却不知道能开哪扇门，门后面是宝贝，还是深不见底的坑。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宗门令牌突然传来一阵温乎的感觉。是沐芳仙长的传讯：
“瑶儿，赶紧来沁芳苑。”
师尊叫她！想必是也听说她回宗，还有被黑玄长老带走问话的事了。
何瑶不敢耽误，把木盒收起来，理了理心绪，立刻往沁芳苑方向快步走。
可她不知道，在她走了没多久，刑罚堂昏暗的偏殿里，黑玄长老对着空无一人的阴影，淡淡地开口：
“通知‘暗烛’，目标已经碰到‘钥盒’了，‘瑶光’计划，进入下一个阶段。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