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站在公交站台边,寒风卷着枯叶从脚边掠过,像某种无声的低语。他没动,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张三个月前的员工合影上——宏远钟表修复工坊全体职工在厂区门口的集体照,笑容僵硬地凝固在泛黄的像素里。照片角落,一行鲜红的手写字格外刺眼:“F6已启,财门将开”。那字迹潦草却有力,像是用血写成,又似诅咒刻入骨髓。
他盯着它看了太久,久到视线开始模糊,仿佛那几个字在缓缓蠕动,如同活物爬进记忆深处。
街对面,那栋灰白色外墙的老厂房静默矗立,像一头沉睡多年、伤痕累累的巨兽。宏远钟表修复工坊,六个大字斑驳脱落,只剩轮廓依稀可辨。藤蔓攀上墙体裂缝,缠绕如脉络,也像是封印。秦明收起手机,抬腿穿过马路,战术靴踩在人行道上的节奏稳定而沉重,每一步都像踏在心跳间隙。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触到证物袋边缘——那是他从地铁轨道捡到的怀表残片,还有断裂的表链。金属冰冷,带着地下潮湿的气息,仿佛仍沾着死者的温度。
厂区铁门半开,锈蚀的铰链发出轻微呻吟。门口坐着个穿蓝布工装的老人,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放大镜,正低头擦拭一块古旧表盘。动作极慢,却精准得惊人,仿佛每一秒都被他亲手校准。
秦明出示证件:“警方协查人员,想了解一款停产型号的铜质怀表。”
老人手顿了一下,放大镜下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秦明制服袖标上,停顿两秒,才慢吞吞起身,走向一旁的小屋翻找登记簿。纸页翻动声沙沙作响,像蛇游过枯草。
秦明站在旁边,余光扫过登记栏最后一行:内部审计组,代号A7,来访时间04:18。日期正是末班车命案发生的第二天凌晨——那个本不该有人进出的时间点。
“你们最近有外人来查过东西?”秦明问。
“不清楚。”老人摇头,语气平淡,“这种事不归我管。”
秦明不再追问。他知道,有些沉默比回答更真实。他按指引走向办公楼,脚步落在水泥台阶上,回音空荡。走廊很安静,墙面刷着上世纪风格的绿色油漆,几处墙皮翘起,露出底下暗褐色的霉斑。空气中有股陈年机油与尘埃混合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诡异得不像工厂,倒像一座被遗忘的庙宇。
尽头一间办公室门牌写着“技术主管”。
推门进去时,男人正背对着窗户整理文件柜。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动作迟缓,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训练有素的秩序感。他转过身,眼神在看到秦明制服袖标时闪了下,像是电流划过灯丝,短暂亮起又迅速熄灭。
“我是秦明,市局专项调查组。”秦明把证件放在桌上,“今天来找您,是为了一款停产型号的铜质怀表。机械款,带逆时针走针功能。”
男人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面,掌心朝下,像是压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那个型号十年前就停了。模具都销毁了。”
“没有库存?也没有私人定制记录?”
“没有。”男人说得很干脆,“厂子改制后所有存货清点封存,统一移交集团处理。”
秦明点头,从证物袋里取出那块怀表残片,轻轻放在办公桌上。氧化的金属表面泛着青灰色光泽,齿轮结构清晰可见,尤其是中央那个反向咬合的小型主轴轮——非常规设计,违背物理惯性,只为实现一种不可能的功能:倒计时。
男人看了一眼,喉结微动,呼吸频率悄然改变。
秦明又打开手机,调出监控截图。画面放大后,第三节车厢门缝处的黑影显现出来,披风一角拉长变形,金线纹样清楚可辨——一条盘龙缠绕金钱图案,龙头向下,口衔锁链。
“这个图案,您认识吗?”
男人呼吸骤然加重,视线死死盯着那道金纹,嘴唇抿成一条线,仿佛在压抑某种本能的恐惧。
“这是财神团祭祀服上的标记。”秦明声音低沉,“而这款怀表,出现在死者手腕上,指针停在监控中断那一刻。它不是计时工具,是触发装置。您的厂子,有没有生产过这类特殊功能的表?”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连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消失了。
男人忽然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幅老厂区全景图。黑白照片,标注着各个车间和仓库编号。他的目光在右下角停留了一瞬——b-7地下储藏室。
秦明注意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机,却把残片留在桌上。“既然说是封存移交,那为什么会在案发现场出现?而且,我们查到贵厂曾有一名维修员李强,在案发当晚进入配电间十七分钟。他是不是接触过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个人。”男人摇头,声音有点抖,“我说了,所有东西都按规定流程走了。”
“那您知道‘F6通道已通’是什么意思吗?”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男人猛地一震,手指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无形之线牵动。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秦明盯着他:“有人在值班日志里写了这句话。紧接着,F6编号冥币出现,命契绑定开始,现在连怀表都成了仪式开关。您觉得这只是巧合?”
男人低下头,额角渗出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落,在衣领留下一道湿痕。过了十几秒,他才低声开口:“……可能是仓库里早年封存的老货流出去了。”
“哪个仓库?”
“b区旧库房,具体编号记不清了。”
“那为什么系统没有记录?”
“因为……那是非登记区域。”男人声音压得更低,“厂子改制前,有些东西不能公开入库。我们只负责做,不问用途。”
“谁下的订单?”
“不知道。图纸是上面直接给的,要求加装空间感应模块。我们按图施工,做完就交走。”
“做了多少?”
“一批十只。”男人终于抬眼,目光复杂,“后来听说,全都送去了外地一个宗教用品公司。”
秦明记下信息,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深痕。他继续问:“b-7是干什么用的?”
“废料堆放点。”男人回答太快,“早就废弃了。”
秦明没拆穿他。他知道,谎言往往藏在最快的反应里。他收起证物袋,语气平静:“我们会发正式协查函过来,请配合提供厂区平面图和当年交接清单。”
“资料不在这里。”男人立刻说,“全部归集团总部管理,我们没权限调取。”
秦明点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全景图。b-7的位置被一根电线遮住了一半,但他已经拍了下来——就在刚才,那人目光停留的那一瞬,他已按下快门。
走出办公楼,他掏出手机准备联系专项组,信号格却是空的。抬头看,厂区角落的通信基站天线歪斜着,像是被人动过,金属支架上有明显撬痕,断口新鲜。
他眉心一紧,加快脚步往大门走。
刚拐进侧巷,一辆无牌电瓶车从另一头驶来,速度不快,但路线明显冲着他。秦明立刻贴墙,对方见状加速冲近,骑手戴着全盔,看不清脸,护目镜反射着惨白的天光。
他在窄巷里突然转向,翻过一道矮围墙,落地后迅速拉开距离。身后传来刹车声,接着是引擎倒车的嗡鸣。等他绕回主路时,电瓶车已经不见了,只在地上留下一道焦黑轮胎印,形状奇特,末端分叉,像某种符文。
站定喘口气,他摸了摸右耳。银钉发烫,短暂而尖锐,像被针扎了一下。
这不是第一次了。
这枚银钉是他三年前接手第一桩“逆时钟案件”后植入体内的生物共振器,由警科院秘密研发,能感知异常时空波动——当现实结构出现裂痕时,它会预警。
他拿出手机,翻出刚才偷拍的全景图细节。放大b-7区域,发现地下通道入口标记旁,有一串手写小字:F6接引点·禁入。
字迹很新,墨水尚未完全干透,显然是近期所写。
他把图保存,拨通陈岳号码,刚响一声就挂断——这是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
下一秒,他收到一条自动回复短信,只有两个字:收到。
秦明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向最近的警用巡逻点。他需要立刻安排人去查b-7是否存在,同时将表链碎屑送往实验室做成分分析——特别是检测是否含有微量放射性同位素t-93,那种只存在于军方废弃实验设备中的稀有材料。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玻璃门映出他的身影。他停下脚步,看着倒影里的自己。
冷风拂面,发丝微扬。
右耳银钉突然又震了一下。
他抬手摸去,指尖碰到金属表面时,发现钉尾有一道细微裂痕,像是内部结构出现了位移——这是超负荷运转的征兆。
他盯着那道裂痕,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后便利店的灯光忽闪了一下。
荧光灯管滋啦作响,亮度骤降。
就在那一瞬,玻璃倒影中,他的肩膀位置多出一个模糊轮廓——一个穿着旧式工装的男人,背对他站着,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钥匙。
秦明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货架上的电子钟滴答作响,秒针逆跳了一下。
他再看向玻璃,倒影恢复如常。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幕不是幻觉。
那把钥匙的形状,和档案照片里失踪维修员李强随身携带的那把,一模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前行,步伐坚定,却没有回头。
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而在这片被遗忘的厂区深处,某处地底,一枚古老的怀表正在黑暗中缓缓转动,指针逆流,指向某个不该存在的时刻。
F6通道,已在无声中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