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回到专案室，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窗外夜色如墨，走廊尽头的应急灯泛着幽蓝的光，映得地板像一片凝固的湖面。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指尖触到右耳那枚银质耳钉时，心口忽然一紧。
金属冰凉，却在他皮肤接触的瞬间泛起一丝温热，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震颤。那是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如同血脉深处某根断裂的弦被重新拨动——规律、稳定，像心跳，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召唤。
他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管理员临终前那一句低语：“钥匙在心脉，逆流才能解开。”
这句话他曾反复咀嚼过无数次，起初以为是隐喻，后来才明白，它是一道开启禁忌之门的密码。而真正的锁，不在外界，而在体内，在那条连接魂魄与命格的心脉之中。
秦明睁开眼，目光沉静如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再无退路。
他缓缓抬起左手，牙齿咬破食指，鲜血渗出，殷红得近乎发黑。一滴血珠坠落，精准地落在耳钉表面。刹那间，银饰骤然亮起一道微光，宛如月轮初升，无声扩散。
“以血为引，逆脉通幽；三界之外，听我召请。”
咒语出口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蓝光自耳钉中升起，如水波荡漾，逐渐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立体界面，悬浮于桌面之上。数据流如星河倾泻，符号与符文交织旋转，最终定格为一段接通信号。
几秒后，电子杂音响起，断续中夹杂着电流摩擦声，紧接着，一个冷静而略带讥诮的声音穿透虚空：
“你终于用对方式了……我已经等你十分钟。”
画面稳定下来，夜游神的身影浮现在投影中央。他穿着一身反光材质的黑色制服，肩线笔挺，胸前佩戴一枚流转着紫光的徽章，背后是一排不断跳动的数据屏，密密麻麻的命格轨迹在其间穿梭不息。他手中握着一块平板，手指飞快滑动，眼神未抬，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份普通报表。
“你找我，是为了财神团的事？”他问，声音里藏着一丝早有预料的意味。
秦明点头，喉结微动：“香火期货市场不是普通的金融操作。我想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
夜游神终于抬眼，目光透过屏幕直刺而来，像是能看穿皮囊下的灵魂。“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他说着，指尖一点，调出一份庞大的图谱，“这是最近三个月的人间财运数据流动记录，标注为‘绝密·三界流通’。所有异常命格变更都在这里。”
图谱展开的刹那，整个房间似乎都被染上了猩红。
无数细线纵横交错，编织成一张覆盖三界的巨网。每一个节点都代表着一个人的命运坐标，大多数呈灰白色，平稳运行；但每隔数秒，就会有一个红色光点猛然爆闪，随即迅速黯淡，直至熄灭。
秦明瞳孔微缩。这些红点，并非随机分布——它们集中出现在城市边缘地带、老旧社区、破产企业聚集区，甚至某些高校周边。更令人心寒的是，每一个红点熄灭的同时，都会有一缕极淡的金色丝线从中抽出，蜿蜒向上，汇入某个隐藏在云端的庞大账户体系。
“你看这些人的共同点。”夜游神放大其中一个案例。
画面切入一名男子的命格档案：三十岁，本科学历，原为某国企职员，家庭和睦，子女尚幼。三年前，其命格曲线突然出现剧烈波动，原本应延续至六十岁的寿元被硬生生截断，财运指数暴跌至负值区间，同时标注新增一项“短命财”属性。
此后两年，事业接连受挫，妻子离异，父亲病逝，债务缠身。最终在一个雨夜，他从十六楼跃下，尸体落地时手中还攥着一张未寄出的求职信。
“谁做的标记？”秦明声音低哑。
“系统权限显示来自天庭财政司。”夜游神冷冷道，“但真正发起指令的是五路财神联合账户。他们利用人间信徒供奉的香火愿力作为抵押，发行虚拟命格债券，再通过地下渠道卖给有权势的阴官和邪修。每一笔交易，都能让买方获得对应数量的‘阴福增益’，提升自身运势或延寿。”
秦明盯着图谱，眼中怒意翻涌：“所以他们在拿人命做交易？”
“不止是交易。”夜游神切换画面，语气陡然沉重。
数百条灵魂轨迹浮现空中，本该沿着黄泉道进入地府轮回的亡魂，路径竟全部发生偏移，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牵引，纷纷偏离正轨，汇入一个巨大的金色漩涡。
标识清晰可见：【五路财神·归藏库】。
“每一个因‘香火债’而死的人，灵魂不会投胎，也不会消散。”夜游神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他们会失去意识，沦为无主孤魂，被强制编入阴间财富搬运队，永世劳作，不得超生。他们的痛苦、怨念、执念，都会转化为‘阴财’，滋养财神团的权柄根基。”
房间里陷入死寂。
只有投影中数据流仍在无声流淌，映照在秦明脸上，忽明忽暗。他的手慢慢握紧，指节泛白，指甲嵌入掌心也不觉痛。
他想起了地铁案里那个女白领——身穿职业套装，妆容精致，却在早高峰人群中毫无征兆地跳轨。尸检报告显示她生前精神状态正常，无抑郁病史，银行卡余额充足，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他也想起了图书馆密室中的女尸——蜷缩在古籍架后，怀里抱着一本残破的《周易》，指尖沾满朱砂，像是临死前试图画符自救。她的命格曾被判定为“文昌贵格”，本该仕途通达，却被一夜之间篡改为“破财孤煞”。
还有老裁缝的女儿——那个从小听着母亲讲“拜财神可改运”的女孩，高考失利后沉迷网络占卜，借了七家网贷凑齐“改命法会”的十万功德金，结果法会未办，人已暴毙家中，死因竟是心脉骤停。
这些人，都不是偶然。
他们是被选中的祭品，是香火期货市场的底层资产，是财神团用来积累阴德的燃料。
“他们已经做了多久？”秦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夜游神调出一条时间轴，横贯二十年光阴。
“至少二十年。”他指着起点，“最早一批‘短命财’命格修改发生在2003年。那时候还没有电子系统，靠的是纸质契约和地府内部审批漏洞。如今他们早已建立完整的自动化流程：人间代理人收集目标信息，上传至量子加密信道，由五路财神远程签署‘命运调整协议’，再经由冥币结算系统完成交易闭环。”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连东王公的监察系统都只能看到表层数据。深层操作全程离线运行，藏在阴曹地府最底层的‘虚账池’中。”
秦明站起身，在狭小的专案室内来回踱步。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头。他必须把这些信息上报，必须启动跨部门联合调查程序。
可当他刚拿起手机，屏幕骤然弹出一道猩红警告：
【信息外泄风险等级：极高】
【反噬程序已激活】
【泄露内容将自动转化为催命符】
文字浮现的刹那，空气中竟传来一声凄厉的哀鸣，仿佛有人在耳边尖叫。紧接着，办公桌上那杯冷水表面泛起涟漪，一圈圈扩散，水中倒影竟扭曲成了一个满脸血污的女人面孔，嘴唇开合，无声呐喊。
秦明猛地放下手机。
“他们监听所有官方通道。”夜游神的声音再度响起，平静却令人窒息，“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如果通过正常途径传递，都会变成下一个受害者的死亡倒计时。你的每一次通讯，都是对无辜者的处决令。”
“那我该怎么办？”秦明低声问，眼神却已坚定。
“有两个选择。”夜游神看着他，目光如刀，“一是彻底切断与外界的联系，独自行动；二是找到一种不依赖天庭和地府系统的记录方式，让这些冤魂的存在无法被抹除。”
“什么意思？”
“生死簿是地府的核心数据库，但它的录入需要合法契约和认证流程。”夜游神解释，“如果你能带着一份未被污染的灵魂契约下地府，面见秦广王，就有机会绕过财神团的封锁，直接登记这些冤魂的名字，赋予他们正式的轮回资格。”
“未被污染的契约？”秦明皱眉。
“就是没有经过香火期货系统篡改的原始命格证明。”夜游神说，“目前唯一可能存在的地方，是地府最底层的档案库——‘冥渊典阁’。那里保存着自上古以来所有未经数字化处理的原始命册。但进入需要通行令，而且守卫森严，稍有差池，便是魂飞魄散。”
秦明沉默良久。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耳钉，血迹已经干涸，化作一圈暗褐色的环纹。可那股共鸣依旧存在，甚至比之前更强，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调查任务。这是一次对整个三界规则的挑战。财神团不只是贪财，他们在建立一支由冤魂组成的永生奴役军团。而他们的工具，是人间的绝望，是对信仰的亵渎，是对命运本身的篡改。
他不能等张立国批准行动，也不能走正常程序。那些通道已经被渗透，每一个环节都有他们的耳目。
他必须自己下去。
“你能给我一张通行令吗？”他问。
夜游神看了他一眼，眸光深邃难测。片刻后，手指在平板上点了两下。一张泛着微光的纸片从投影中飘出，穿过空间，轻盈地落在秦明手心。
纸片极薄，触感似绢非绢，上面印着复杂的符文，边缘有淡淡的金线流动，隐约组成一只展翅的乌鸦图案——那是传说中能穿越阴阳两界的“引魂使”徽记。
“这是临时通行令，只能用一次。”夜游神提醒，“有效期十二小时。过了时间，你会被地府系统识别为非法入侵者，触发追魂锁链，届时不仅无法脱身，还会引来十殿阎罗的共讨。”
秦明小心收起纸片，放入贴胸内袋。
“还有一件事。”夜游神补充，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下去的时候，不要提我的名字。这次通讯记录我会立即清除。如果有人追查，就说你是私自闯入。我不能冒险暴露，否则整个情报网都会崩塌。”
秦明点头，眼神中没有责怪，只有理解。
他把耳钉重新戴好，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完成某种仪式。随后拿起黑色冲锋衣穿上，拉链拉至下巴，扣紧扣子。他检查了战术腰带上的装备：雷符三张、镇魂钉一对、辟邪匕首、应急丹药、净水瓶、引路灯……一切齐全。
走到电脑前，他将刚才的所有数据拷贝进一个特制U盘。U盘外壳是黑色金属，没有任何标识，内部采用多重物理隔离设计，理论上无法被远程读取或追踪。
插拔瞬间，屏幕闪过一道红光，随即恢复正常。
他知道，这份数据一旦泄露，整个城市的情报网都会遭到清洗。所以他不能留在警局，也不能交给任何人。
他走出专案室，走廊空无一人。电梯灯亮着，但他没按。他走向安全通道，推开防火门，铁门吱呀作响，回音在楼梯间久久不散。
脚步声一层层向下，踏在水泥台阶上，节奏沉稳，如同战鼓。
外面天还没亮，空气潮湿，弥漫着晨雾与钢筋混凝土的气息。他站在高架桥边，远处城市的灯光渐渐暗淡，霓虹熄灭，高楼轮廓模糊不清。风拂过脸颊，带着一丝腐叶与铁锈的味道。
他拿出那张通行令，放在掌心。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体内的气息开始下沉，沿着脊椎一路向下，穿过尾闾，抵达涌泉。再从脚底反弹上来，贯通任督二脉，直冲泥丸宫。这是他在师父临终前所授的“逆脉诀”，唯有以血启钥，方可施展。
周围的空气变了。
不再是气体，而是变得粘稠如水，缓缓包裹住他，形成一层看不见的护膜。地面不再坚实，转而化作一层灰白色的雾气，踩上去无声无息。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已然不同。
头顶无星辰，无月亮，只有一道巨大的青铜门悬于远方天际，门缝中透出暗红色的光，如同大地裂开的伤口，散发着古老而压抑的气息。
他知道，那是通往地府的入口——鬼门关。
他迈步向前走，脚踩在雾气上没有声音。通行令在他手中微微发烫，指引着方向，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宿命的召唤。
身后，城市依旧沉睡。
而在某处高楼顶端，一座信号塔的红灯忽然熄灭，又重新亮起，节奏与秦明耳钉的跳动完全一致。
他的右手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腹摩挲过冰冷的刃鞘，心中默念：
“这一次，我不再是执法者。”
“我是审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