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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垂上的血还在往下淌,顺着颈侧滑进风衣领口,温热黏腻。我抬起手,指尖触到左耳的银环——那三枚细金属圈正发烫,像被电流反复灼烧过。不是幻觉,也不是恐惧带来的错觉。它们在动,轻微地收缩,仿佛要嵌进骨肉里。

我用沾血的拇指慢慢摩挲最内侧那一枚的内壁。粗糙的刻痕刮过指腹,我闭眼,靠触觉辨认。一道竖,一道横,再一道竖——是“7”。数字很小,几乎被岁月磨平,但确实在那里。

我睁开眼,看向石台上的干尸。它左耳同样戴着三枚银环,位置、间距、弧度,与我耳上的一模一样。我从风衣夹层摸出随身带的小圆镜,镜面有裂痕,边缘卷曲,是去年在旧货市场买的。打火机只剩最后一丝残火,我划亮,将火苗凑近镜背,借反光去照耳环内侧。数字清晰浮现:7。我又照第二枚,再第三枚,每一枚都刻着同样的编号。

不是巧合。不是装饰。这是标记,是编号,是归属。

我盯着干尸,它的眼窝空洞,嘴微张,像在等什么人来读取它的遗言。相机还在怀里,但我没去碰它。镜头记录不了真相,只能记录我愿意看见的部分。这一次,我要用眼睛看,用手去证。

黏液构成的女孩轮廓仍悬在石台上方,不动,不语,像一层凝固的雾。她没有影子,也不反射光,只是“在”。我举起相机,半按快门,机械声在地窖里撞出一声短促的回响。她的轮廓微微震颤,像是被声波扰动的水面。

就是现在。

我向前两步,右手迅速从耳上取下最外侧那枚银环。金属离肉的瞬间,耳垂一阵刺痛,血又涌了出来。我没管,手指一扬,将银环抛向干尸的左耳。

银环没落地。

它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被干尸耳上的其中一枚银环吸住,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锁扣归位。两枚银环贴合在一起,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分离过。

我站在原地,呼吸没乱,心跳也没加速。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裂开了。不是情绪,不是记忆,是“我”的边界。这副身体,这双耳朵,这三枚银环,从七岁起就戴着的“我”的一部分,原来是别人留下的零件。

我低头看掌心。骨指戒指还没取下来,干尸的手指枯瘦如柴,指节卡死在戒指内圈。我掏出相机,用金属边角抵住戒指边缘,用力一撬。干皮与陶土摩擦,发出细微的“吱”声。戒指松动了半圈,再撬一次,它终于脱落。

我捏起戒指,翻过来,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林镜心(实验体7)”。

字迹很浅,像是用针尖一点点刻上去的。我认得这笔迹。不是我的,也不是陈砚的。是那个穿酒红丝绒裙的女人的。她曾在我七岁那年,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教我写自己的名字。那时她说:“你是林镜心,永远都是。”

可现在,这枚戒指说,我是第七个。

我握紧戒指,金属棱角硌进掌心。疼痛让我清醒。我不是在做梦,也不是被幻觉吞噬。这是实打实的物证——编号、戒指、干尸、银环,全都指向同一个结论:我是一个容器。第七号。前面六个失败了,被封在陶罐里,而我活了下来,戴着属于死者的耳饰,走到了今天。

黏液女孩的轮廓开始下沉,像一层黑雾缓缓压向石台。我没有后退。我盯着她,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如果我是第七个容器……那你是什么?”

她没回答。

但地窖的四壁突然变了。不是光线变化,也不是视觉错乱,而是每一寸墙面都开始浮现镜像。无数个我站在不同的角度,每一个都戴着三枚银环,但每一枚银环上,刻的编号都不同——1、2、3、4、5、6、7。有的我穿着红睡裙,有的我满脸焦痕,有的我眼窝流血,有的我嘴角含笑。

她们都在看我。

其中一个,就是站在我对面的那个红睡裙女孩。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妈妈,你早就死了。现在的我,才是真的。”

我没有动。

但我知道,她说的不是谎言。

我七岁那年,在手术台上被注射了某种东西。我记得针管刺入太阳穴的瞬间,记得耳边有人哼着摇篮曲,记得一只手轻轻为我戴上这三枚银环。那时我以为那是母亲的爱。现在我才明白,那是标记,是植入,是“林晚”进入我身体的入口。

我才是复制品。

真正的林镜心,也许早就死在了七岁那年。而我,是她意识的延续,是她执念的载体,是她用来完成“融合”的工具。这三枚银环,不是纪念,是锁链。它们从没离开过那个干尸的耳朵,它们只是被转移到了我身上,像零件一样,组装进新的躯壳。

我低头看手中的骨指戒指。它还在,刻字清晰。我把它套回自己右手无名指。尺寸刚好。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红睡裙女孩向前漂了一寸。她的轮廓依旧没有五官,但我知道她在笑。她抬起手,指向我的左耳。

我下意识摸向银环。

指尖触到的瞬间,耳垂猛地一烫,像被烙铁贴了一下。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牵引,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从颅骨深处传来。仿佛有另一个意识,正通过这枚银环,试图接入我的神经。

我用力掐住耳垂,用痛感切断那股流动。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地,砸出一个微小的黑点。

女孩轻声说:“你数过吗?七具罐子,七个编号,可钥匙有八枚。”

我盯着她。

“你拿的是第八把钥匙。”她继续说,“可你是第七号容器。”

我握紧相机,手指扣在快门上。机械的触感让我保持清醒。我不能被拉进去。我必须记住——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在做什么。

我往前走了一步。

她没退。

我再走一步,距离她只剩半米。我能感觉到那层黏液的寒意,像冰水贴在皮肤上。我举起相机,对准她,按下快门。

没有声音。

快门没反应。

我再按一次,还是沉默。相机像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连电流都断了。

我低头看镜头。玻璃表面蒙了一层灰,像是多年未用。我用袖子擦了一下,却发现那不是灰——是血。干涸的血,从镜头内部渗出来的。

我猛地抬头。

红睡裙女孩的轮廓变了。她的双手不再交叠于腹前,而是缓缓抬起,指向我的耳朵。

我感觉到左耳的银环在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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