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灯熄灭后,工厂里安静得像被抽走了空气。我站在原地,相机还举在胸前,金属框边缘沾着一点从陈砚袖口蹭来的暗红痕迹。他没倒下,也没动,只是跪坐在展台前,胸口那道裂开的布料底下,红光一明一暗,像是某种节律在读取他的心跳。
我后退半步,脚跟碰到了控制台的金属角。疼了一下,反而让我清醒。
他抬起头,动作很慢,像关节生锈的提线木偶。眼睛睁开时,瞳孔已经不是黑色了,泛着一层湿漉漉的珍珠色,像雨天路灯照在积水上的反光。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却不像他自己:“镜心……你拍完了?”
我没答话,手指扣在快门键上,指腹发僵。
他又笑了,嘴角扬起的角度太规整,像用尺子量过。那张脸还是陈砚的轮廓,可每一寸肌肉的牵动都透着陌生。我盯着他眉心,忽然看见一道极细的裂纹浮现出来,底下渗出一滴液体,顺着鼻梁滑下——是血,但带着荧光,在昏暗里拉出一条微弱的红线。
血泪。
我猛地转身冲向展台后的控制室,一把将他拽起来拖行。他没反抗,身体轻得不正常,仿佛骨头正在被什么东西替换。我把门踹上,反手抽出相机背带缠住门把手,打了个死结。然后把他按在墙边,从风衣内袋摸出仅剩的半管显影液。
“醒过来。”我拧开盖子,把液体抹在他眼皮上。
他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那层珍珠光泽晃了晃,短暂褪去。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珠转动,终于对上我的视线。
“……你在哪?”他嗓音沙哑,“刚才那个……不是我。”
“你记得自己是谁?”我盯着他的眼睛。
“陈砚。”他说得费力,“档案馆……修文件的。姐姐叫陈婉,七月十五生日。你喜欢穿灰风衣,左耳三个银环……”他喘了口气,“你还偷拍过我睡觉。”
我心头一紧。
“继续说。”我逼自己冷静。
“七岁那年,疗养所。”他咬着牙,额角青筋跳动,“他们给我打了一针,说是疫苗。林晚站在我面前,说‘以后你也是妈妈的孩子’。”他突然抬手抓住我手腕,“那是第一次,她叫我儿子。”
我屏住呼吸。这些事,他从未提起过。
话音刚落,他又开始抽搐。右臂的结晶已经爬到脖颈,皮肤表面浮起细密的颗粒感,像有东西在皮下生长。他张嘴想说话,吐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声音:“砚儿,别挣扎了。你的基因序列早就匹配完成,只差最后一步融合。”
我抓起相机砸向控制台。屏幕碎了,但电源还在闪。角落里有个锈蚀的铁盒,半埋在灰尘里,像是被人刻意藏过。我扑过去撬开锁扣,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页,字迹潦草,夹杂着图表和编号。
【实验日志残页·1999.07.12】
> 第七号容器(07)意识锚点稳定,母体数据注入进度83%。
> 第八号候选体(08-bEtA)基因适配成功,神经共振频率同步率91.6%。
> 当二者共处同一能量场域,融合程序自动激活。
> 终止条件唯一:消灭其中一方生命体征。
纸页末尾用红笔划了三道杠,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杀一人,止轮回。”**
我盯着那句话,手指发麻。
身后传来摩擦声。陈砚正用手撑地,试图站起来。他的脸扭曲了一下,左边维持着原本的模样,右边却已经开始变形,皮肤拉伸、重组,逐渐显出林晚年轻时的轮廓——酒红色裙装的女人,总在镜子里微笑的那个影子。
我冲到他面前,举起相机盲拍。一次,两次,第三次快门落下时,取景框里终于出现清晰影像:他眉心浮现出一个微型编号,墨水般浮现又消散——**08-bEtA**。
是真的。他是备选容器。
“别……别信它。”他喘着气,左手死死抠住地面,“她说的话都是假的……我不是来取代你的……”
“那你现在是谁?”我声音压得很低。
他抬头看我,眼神混沌,“我不知道……但我记得你站在暗房门口,手里拿着胶卷,头发湿了贴在脸上。你说‘这张底片不能洗’。那是……三个月前的事。”
我说不出话。
他又咳了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带着荧光。那滴血落在地上,竟微微蠕动,像活物般朝我鞋尖爬来。我后退一步,踩碎了它。
“听我说。”他忽然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如果我变成她……你就动手。”
“闭嘴。”
“这是唯一的办法。”他声音颤抖,“不然我们两个都会消失。你会变成她的壳,我会变成她的声音。没有林镜心,也没有陈砚。”
“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我甩开他,相机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他没再争辩,只是靠墙坐着,呼吸越来越浅。右臂的结晶已经蔓延到肩胛,皮肤下的组织明显硬化,每一次起伏都像机械运转。他的脸开始交替变化,一会儿是陈砚,一会儿是林晚,像是两张底片重叠曝光。
我捡起相机,调成连拍模式。
咔、咔、咔——
快门声在封闭空间里回荡。我对着他按下一次又一次,记录下每一分变化。这不是侦查,也不是逃避。这是我能留住他的唯一方式。
“我会记住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说。
他看着我,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
然后,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触我脸颊。那只手已经不像人的手了,表面覆盖着半透明的晶体,冷得刺骨。
“你从来不让我碰你的相机。”他说,声音忽然恢复了原本的沙哑。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他还活着。脉搏很弱,但在跳。
我深吸一口气,举起相机,不再对准脸,而是瞄准他胸口那道裂缝——红光透出的地方。我没有要拍照。我把镜头当作武器,金属框边缘对准心脏位置,准备刺下去。
他的眼睛闭上了。
再睁开时,取景框里的脸已经完全变了。林晚的微笑填满视野,温柔而笃定。
“乖。”那个声音从他嘴里传出,“杀了他,妈妈就回来了。”
我手指扣住快门键,却没有按下。
地面轻微震了一下。
一滴红色黏液从墙缝渗出,坠落在陈砚脚边,溅开的瞬间,映出两张交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