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绸衫男子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接下来的两日,“何记豆皮”的窗口照常营业,苏晏晏脸上依旧挂着勉强的笑容,招呼着往来的客人,但眼神深处却充满了警惕与不安。苏十三则几乎不再下楼,完全隐在阁楼的阴影中,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时刻感知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奇怪的是,那名绸衫男子并未再次出现,码头区似乎也一切如常。但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更让人心头发毛,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苏晏晏知道,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下去了。必须尽快弄到足够的盘缠,离开襄阳府!她将每日赚取的铜钱仔细清点,又翻出赵船主给的那锭银子,计算着距离雇船南下泉州还差多少。缺口依然不小。
这天收摊后,她去市场,狠心买了一段价格相对便宜的猪脊骨和几节粉藕。回到阁楼,她将猪骨焯水,与切块的粉藕一同放入瓦罐中,加入足量清水和几片姜,置于小泥炉上慢慢煨炖。
傍晚时分,瓦罐中开始散发出藕块清甜与肉骨醇厚交织的香气。这便是湖北一带常见的 “藕汤” 。炖煮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汤色变得微白浓郁,藕块粉糯,苏晏晏才撒入少许盐调味。
她先给璎珞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汤,粉糯的藕,虽然肉不多,但那温暖醇厚的滋味,还是让连日来因紧张而食欲不振的璎珞,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
“姐姐,好喝。”璎珞小声说道,依赖地靠在苏晏晏身边。
苏晏晏摸了摸她的头,心中酸涩。她给苏十三也盛了一大碗,自己也喝了一些。在这危机四伏的寒夜里,这一碗热汤带来的暖意,显得如此珍贵而短暂。
“盘缠还差不少。”苏晏晏放下碗,声音低沉,“照目前的速度,至少还需大半个月。”
苏十三沉默地喝着汤,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时间的紧迫性。那个绸衫男子就像一颗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火雷。
“我出去一趟。”苏十三忽然放下碗,站起身。
“你去哪儿?”苏晏晏心中一紧。
“弄钱。”苏十三言简意赅,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苏晏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去用一些非常手段,比如……偷,或者抢。这太危险了!
“不行!”苏晏晏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因恐惧而尖锐,“你不能去!万一失手……”
“没有时间了。”苏十三看着她,眼神平静却不容置疑,“这是最快的方法。”
“可是……”
“没有可是。”苏十三打断她,轻轻挣脱她的手,“你们留在这里,锁好门。如果我天亮前没回来……”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竟之语中的含义,让苏晏晏浑身冰凉。
他这是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十三……”苏晏晏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知道,苏十三是为了她们,才甘愿冒此奇险。
苏十三抬手,似乎想擦去她的眼泪,动作却在中途生硬地停下,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照顾好璎珞。”
说完,他不再犹豫,身形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滑下阁楼,消失在襄阳府错综复杂的街巷阴影中。
阁楼里,只剩下苏晏晏和璎珞,以及那罐尚未完全冷却的藕汤。温暖的气息还在,却再也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苏晏晏紧紧抱着璎珞,坐在冰冷的床板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无助。她恨自己的无力,恨这世道的艰难,更恨那些将他们逼到如此境地的人。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窗外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苏晏晏的心脏骤停。她既盼着苏十三平安归来,又害怕听到外面传来追捕的喧嚣。
璎珞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极致的紧张,乖乖地缩在她怀里,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晏晏几乎要被这无尽的等待逼疯时,阁楼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熟悉的叩窗声。
是苏十三!他回来了!
苏晏晏几乎是扑到窗边,颤抖着手打开窗户。苏十三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翻了进来,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但看起来并无损伤。
“怎么样?”苏晏晏急切地低声问道,声音带着哭腔。
苏十三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子,粗略看去,至少有二三十两!除此之外,还有几件小巧的金饰。
苏晏晏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么多?你从哪里……”
“一个为富不仁的粮商。”苏十三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心,手脚干净,无人察觉。”
苏晏晏看着这些钱财,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后怕和沉重。这些银子,沾染着未知的风险,是苏十三用性命搏来的。
“够了……这些足够我们雇船南下了……”她喃喃道。
苏十三点了点头:“收拾东西,我们天亮就走,直接去码头雇船。”
有了足够的盘缠,离开襄阳府刻不容缓!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收拾行装时,苏十三耳朵微动,脸色猛地一变,低喝道:“熄灯!有人来了!”
苏晏晏吓得立刻吹灭了油灯。阁楼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死寂。
只听楼下街道上,传来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压低的呼喝声!
“就是这里!”
“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是官差!而且听声音,人数不少!
他们被发现了!
绝望瞬间攫住了苏晏晏的心脏。完了!还是晚了一步!
苏十三眼神冰冷如刀,迅速将桌上的银钱包裹塞入苏晏晏怀中,低声道:“带璎珞从后窗走,去码头,找船,直接南下!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回头!”
“那你呢?!”苏晏晏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我断后。”苏十三斩钉截铁,将她推向通往屋顶后窗的狭窄楼梯,“快走!”
楼下,撞门声已经响起!
“砰!砰!”
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没有时间犹豫了!苏晏晏含泪看了一眼苏十三在黑暗中依旧挺拔如松的背影,一咬牙,抱起璎珞,奋力爬上了通往屋顶的楼梯。
就在她推开后窗,带着璎珞翻出去的那一刻,楼下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
紧接着,便是兵刃出鞘的铿锵声,以及苏十三那冰冷而充满杀意的低吼:
“来得好!”
夜色中,兵刃相交之声与怒喝惨叫声瞬间打破了码头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