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海港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带着咸湿的凉意。柳明州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五味轩”的后门口,准备踏上前往福州的征程。行囊里,除了必要的书籍和那卷未曾离身的字画,还塞满了苏晏晏准备的卤肉干、茶叶蛋,杜康灌的一小壶“焦骨春”酒(言道驱寒壮胆),林泉给的药囊,以及苏十三默默塞进去的干粮和盘缠。
苏晏晏、杜康、林泉、苏十三,甚至连杂货铺的老板娘和小丫头,都早早起来为他送行。
“柳公子,一路保重!”苏晏晏将一包还冒着热气的葱油饼塞到他手里,“路上饿了吃。”
“柳哥哥,你要考中状元哦!”小丫头仰着头,奶声奶气地说道。
老板娘也叮嘱道:“路上小心,遇事机灵点!”
杜康捋须道:“记住老朽的话,文章贵在真性情,莫要失了本心。”
林泉微微颔首:“保重身体,方是根本。”
苏十三依旧沉默,只是将柳明州的行囊检查了一遍,确认捆扎结实,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明州看着这一张张真诚关切的面孔,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深深一揖,声音微颤:“诸位恩公,街坊厚意,明州……铭记五内!他日……定当相报!”
他不敢再多停留,生怕眼泪会不争气地流下来,毅然转身,迈入了朦胧的晨雾之中,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巷口,唯有那略带稚嫩却挺直的背影,烙印在众人心中。
送走柳明州,“五味轩”内似乎短暂地安静了一瞬,空气中还残留着离别的淡淡愁绪。但生活总要继续,炊烟依旧要升起。
苏晏晏深吸一口气,将那份不舍压入心底,系上围裙,走进了厨房。今日,她要用一种充满力量与温暖的食物,来驱散离愁,也象征着“五味轩”开启新的篇章。她决定做一道费时费力、却最能凝聚人心、抚慰肠胃的北方面食——“手抻长寿面”。
这道面食,不仅是对技艺的考验,更饱含着对未来的美好祝愿。
手抻长寿面:
· 和面与醒面: 选用高筋面粉,加入适量盐和清水,反复揉搓,直至揉成一个光滑、细腻、充满弹性的硬面团。这个过程极其考验腕力和耐心,需要将面揉到“三光”(面光、手光、盆光)的境界。揉好的面团盖上湿布,至少醒发一个时辰以上,让面筋充分松弛。
· 溜条与抻面: 这是最见功夫的步骤。将醒好的面团搓成长条,用手握住两端,在案板上反复摔打、抻拉、对折,如此反复,称为“溜条”。这个过程是为了将面团内部的面筋结构理顺,使其更加柔韧。待面团溜到顺滑均匀后,便可开始正式抻面。苏晏晏手法娴熟,将面条对折,抻拉,再对折,再抻拉……面条在她手中如同被施了魔法,由粗变细,由一根变成两根、四根、八根……最终变成无数根细如发丝、均匀不断的龙须面。整个过程中,面条不能断,靠的完全是手上的巧劲和对力道的精准控制。
· 煮面与过水: 大锅宽水,烧至沸腾,将抻好的面条如丝般滑入锅中,用筷子轻轻拨散,煮至浮起即可捞出,迅速放入准备好的凉开水中过一下,使其口感更加爽滑筋道。
· 调汤与浇头: 长寿面的汤头讲究清鲜。苏晏晏用鸡架、猪骨熬制了一锅清澈见底却味道醇厚的高汤。浇头则准备了两种:一是红烧狮子头,硕大饱满,寓意团圆美满;二是雪菜肉丝,咸鲜开胃。此外,还配了烫青菜、煎蛋皮丝、葱花、香菜等。
当一碗碗热气腾腾、面条细如银丝、汤清见底、浇头丰富的手抻长寿面端上桌时,那浓郁的面香和汤鲜瞬间吸引了所有食客。
“嚯!苏掌柜,今天这面可了不得!这细丝,这功夫!”
“这是长寿面吧?好兆头!给我来一碗!”
“这狮子头,看着就扎实!配上这清汤细面,绝了!”
食客们纷纷点单,店内很快坐满了人。大家吸溜着爽滑筋道的面条,品尝着醇厚的汤头和美味的浇头,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离别的淡淡愁绪,仿佛也被这充满力量与温暖的食物驱散了。
杜康吃着面,感慨道:“这抻面的手艺,看似简单,实则内含乾坤。如同做人,需经反复摔打锤炼,方能成就韧性;又如这‘五味轩’,历经风雨,方能更显其味。”
林泉细品着清汤,点头道:“汤清而味厚,面细而筋道,水火相济,刚柔并济,合乎养生之道,亦暗合处世之理。”
苏十三虽未言语,但吃面的速度比平日快了些,显然对这面也十分受用。
午后,那位气质儒雅的顾先生又踱步而来,点了一碗长寿面。他细细品味着,看着店内熙熙攘攘、其乐融融的景象,尤其是那块由柳明州新题写的、筋骨内含的“五味轩”匾额,眼中露出欣慰之色。
吃完面,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对苏晏晏道:“苏掌柜,柳生已安然离去,以他之才学品性,前程可期。你等助人于危难,积下善缘,亦是功德。”
苏晏晏谦逊道:“先生过奖,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忍见其落魄罢了。”
顾先生微微一笑,话锋微转:“如今厦门港渐趋平稳,漕帮式微,‘暗影之蛇’亦暂时蛰伏。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京城那边,李辅国权势日盛,恐非长久之安。靖王殿下在北地联络旧部,已渐成声势,或许……不久之后,便需你们这股潜藏于市井的力量,发挥更大的作用了。”
苏晏晏心中一动,明白顾先生这是在提醒他们,眼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更大的风波或许还在后头。她神色一凛,郑重道:“民女明白。无论未来如何,‘五味轩’立足之本,不会改变。若王爷有所差遣,我等义不容辞。”
顾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留下茶资,飘然离去。
送走顾先生,苏晏晏站在店门口,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海风拂面,带来远方的气息。柳明州的远行,如同一个阶段的结束;而顾先生的话语,则预示着新的征程可能即将开始。
她回到厨房,看着那口依旧在静静散发着醇厚香气的“回甘酢”醋缸,看着杜康正在翻动的酒醅,看着林泉整理的那些药材,还有苏十三那永远挺直而警惕的背影……
海风送走了故人,也带来了远方的消息。手抻长寿面那绵长不断的线条,仿佛象征着“五味轩”未来的道路,纵然曲折,却坚韧向前。这里有温暖的食物,有深厚的情谊,有坚守的信念,更有不容小觑的力量。新的篇章,已悄然掀开一角,等待着他们去书写,去面对。无论风雨,这缕源自“五味轩”的炊烟,必将更加顽强地升起,照亮更多需要温暖与希望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