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华虽然吩咐了让牙牙早早过来请安，但人到了她却还在梳妆。
牙牙在赵嬷嬷的指引下，安静地站在檐下等候。
对她的乖顺，赵嬷嬷颇为满意，还多指点了几句。
“曹大家有言，女子立身必行莫回头，立莫摇裙。二小姐之前少了教养，更该时时处处警醒自身。”
“明日您便要出阁，公主心中又是担忧又是伤感，二小姐可要多多体谅母亲才行。”
牙牙乖巧应下，垂手而立，只当自己是长在檐下一株花草。
春桃、夏莲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躲到了庭中树下。
也就是二小姐个傻子，檐下正是日升时阳光曝晒的地方，让她站她就真站了，没得带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跟着受苦。
赵嬷嬷当然也看到了。
她微微皱眉，没有多说。
两个丫头都是从梧桐院出去的家生子，也是她一手看着长大的，对公主那是一心一意。
年纪小不够稳重，也不是什么大事。
安顿好了人，赵嬷嬷就进屋伺候主人，院中一时除了婢女们进出干活的动静，颇为安静。
无人发现牙牙垂眼之时，实则在凝神静听。
“真的是子苍？顾大可看准了？”
有些焦急的女声，是静华的声音。
“他以前陪我进过宫，在宫宴上伺候过，见苍王不是一次两次，还能认错不成？”
低沉的男声是只见过两面的父亲顾勇。
“说是刚出京城两天就碰上了，顾大见到了不敢贸然惊动，连夜传了信。”
“信在路上耽搁了几天，昨日夜里才到，看起来两人情投意合，颇为登对。”
静华对苍王这个外甥似乎很满意，语气里的焦急淡了，多了几分笑意。
“子苍这孩子孝顺，当年皇兄咳疾不愈，他小小年纪就愿意代父进了皇觉寺祈福。”
“我本来还想着他和明珠从未见过，见面也该不识，没想到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了。”
“好好好，有子苍跟着明珠我也放心些。”
“最好等那丫头嫁了，再让两个孩子回来，一切木已成舟，也免了我这段时间寝食难安的这段心事。”
顾勇长叹一声。
牙牙听到衣物摩擦的声音，似乎两人靠在一起，说话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不少，但听在她耳朵里依然字字清晰。
“我又何尝不是呢？那萧觉倒行逆施，早晚不得好死。就算我们现在要以联姻之计稳住他，是为陛下大计的不得不为，让明珠嫁过去，我这心里也疼得很。”
“陛下也是，在献王和司马面前每次提及此事，都是伤心。”
“只能怪萧觉当年巧言令色，蒙蔽了先帝，否则我们怎至今日之难。”
静华嗔了一声，拍了男人一巴掌。
“我皇兄当初也是无人可用，吕兴秀把持朝纲二十年，我皇兄登位的时候堪堪二十四岁，哪里比得过他？萧觉好歹沾着皇亲，又拍着胸口愿意为皇兄赴死刺杀吕贼，我皇兄会用他也是理所当然。”
“说到底还是权势动人心，萧贼人品不堪托付，辜负了我皇兄的信任。”
说起当年事，顾勇也是唏嘘。
“是啊，谁能想到当初都不曾束发的十四岁少年，竟然能一击得手，把吕老贼给杀了呢？先帝用人的慧眼，哪怕到了今日，也是不得不赞叹。”
“对比今日，萧贼成了第二个吕贼，却没有另一个萧觉可为我大盛扶危济困了。”
“所以你不怪我当初偷偷放跑明珠了吧……”
静华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而娇，还隐隐含着委屈。
“哪怕到时候可以和离再嫁，我也舍不得我们明珠以身饲狼。”
她说到伤心处，语带哽咽：“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怕我受苦半个时辰就落地，贴心孝顺的好处，那是说上三天也说不完。”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样的好孩子，让她受苦比我自己受罪还难过。”
“行了，别哭了。”
顾勇低声哄着：“我也不是怪你，那不是怕牵一发动全身，坏了陛下的大事吗？”
“好在上天怜惜我们，彦儿又能干，把二丫头找了回来，两全其美了。”
静华没有回话，反倒冷哼一声。
“怎么了？还因为那孩子生时的旧事耿耿于怀？这都多少年了……”
“多少年我也忘不掉！”
大概是有气，静华猛地抬高了声音，又被顾勇挡了唇，才愤愤放低。
“明珠心疼我，半个小时就落了地。偏偏那个讨债鬼，死都不肯下来，五月四硬生生熬到了五月五！”
“五月五生女不吉，长与户齐，必将不利父母。”
“她一落地我就伤了身体，硬是养了半年才下地。”
“千红门也开始作乱，逼得你要带兵出门，整年不能归家。”
“这不就应了？”
“当初抓周……你……她……我虽然也伤心，但确实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她不在，我们一家四口平顺康健、万事顺心。”
“也就是今年明珠的婚事有了点波折，偏偏今年她就又出现了……”
夫妻絮语中个别字句似乎心照不宣，连气音都不曾吐出，牙牙自然也听不到。
她有些好奇当年抓周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否与她失踪这些年的经历有关？
与梦里那个明显不对劲的成长片段有关？
牙牙将此事暗记在心底，准备以后有机会再查探。
“你说，会不会是她的煞气冲到了明珠，才让明珠遭了此劫。”
这话说得没道理，倒因为果、倒反天罡。
明明是明珠逃婚在先，寻人途中遇到的明雅，却将责任归到小女儿身上。
但人心都是偏的，比起自小流落在外、看起来也落魄少教养的明雅，当然是承欢膝下十七载、娇憨明媚的明珠更重要。
顾勇没有反驳静华离谱的说辞，反而沉声顺着她的话给了安抚。
“那不是正好？她是五月五日降生的恶女，萧觉是克夫克妻的煞星，嫁过去让他们狗咬狗，也不失为一桩善举。”
“要是明雅能直接把萧觉这恶贼给克死了，我们这个女儿也算没有白生。”
“是大盛朝廷的一桩喜事！到时候我也能由此保她一命，让她青灯古佛得以善终。”
静华被丈夫哄得开心，转念一想，觉得有理。
“也是，反正明天把她送出阁，就是萧家人。要克也克不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