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奉承着宴会主人昌慧公主。
小半个时辰后，也不知是哪家小姐提的议，竟要和那边男子们一样，行个酒令助兴。
昌慧公主自是拍手叫好，让下人拿了签筒，送交坐在最上首的丞相女儿荣金枝。
这也是昭朝近期文人墨客之中最流行的酒令，名为双声叠韵令（注1）。
“这里共有四十枚令签，金枝素来善诗文，便由你起头，大家挨次抽签，最后一签再交给我，让我仗着年龄，姑且做个姑娘们的判官。”
在座的闺秀们依言抽签，珠珠坐在最外侧，也被塞了一支。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看这小巧令签，一边回想在海船上，闲来无事看到的昭朝风俗。
说起来这酒令倒不复杂。
四十支签，多是写着天文地理、花鸟虫鱼的大类，每签标注了双声、叠韵任一种。
像是珠珠手上这签，写着“天文双声”，便要说一句天文类别的双声物或人名。
念一句出自典籍的句子，不拘是诗词歌赋，成语俗话，押上韵便可。
随后便可用自己方才引用典故中某字飞觞（注2），定出下一位接令人。
下一位闺秀，通常是饮上一口果酒，再按照手中令签往下行令，以此类推。
那荣金枝拿了令签，沉吟片刻，不立刻应令，而是看了远处的珠珠一眼。
她似笑非笑对着公主提议。
“这些男人们的游戏，虽然也算巧妙，但玩起来总有些干巴。在座的姐妹都是家中悉心教养，各有才艺，我再添个销酒之法，殿下听听可合适？”
昌慧公主只当没看见荣金枝眼底的恶意，笑容满面地连连抬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令家若是能说出两个双声，或是两个叠韵，又或是双声叠韵兼具，那接令之人就要抚琴吟诗，表演一个才艺，之后才接令。”
“若是大家觉得接令者的才艺出众，便共贺她一杯。”
“错韵者，或是怯场不能表演的，罚上一杯。”
“至于所飞之书与古人典故，都不可用本朝新典，否则再罚一杯。”
谢昌慧与在座众人哪还听不出她这规则针对的是谁？
这种既能让自己出彩，又能给那无礼的番女一个下马威的好机会，所有人连声夸赞，当即就催她快点开场。
荣金枝这才不紧不慢将签交给旁边服侍的丫鬟。
“我这抽到的，是古人名叠韵。”
“张良，吉日兮良辰。”
张良为双声，吉日也为双声，这两个双声正合了她提议的令法。
其后第四位的静海侯府阮千娇有些意外，但眉头一蹙，就扬手让婢女送了一管玉箫来。
她家中年前出了天大变故，如今已有大半年不曾出现在各类宴席。
这趟还是母亲考虑到她婚龄已至，硬拖着她，来的这公主府。
箫曲在赴宴前几日都是练过的。
曲调清幽哀怨，如怨如诉，如泣如慕。
场中众人一时都有些伤感起来，一曲结束，无人接话夸赞。
和阮夫人关系不错的李夫人给了个台阶，率先鼓起掌来。
“好曲子，好技艺，我就说阮姑娘是弄玉再生，值得大家共饮一杯。”
贵妇闺秀们这才重新笑开，按着酒令附和着饮了一杯果酿，等着阮千娇说令。
“我抽的是鸟名双声。”
阮千娇沉吟片刻，看了一眼公主身旁坐着、眼带关切看向自己的母亲，强压了自己低沉情绪，继续开口。
“我交卷的是鸳鸯。鸳鸯于飞，毕之罗之。敬李家姐姐一杯。”
李家小姐李芳芝正是先前李夫人的独女。
两家素来交好，她便笑着和阮千娇对饮一杯，继续接令往下。
荣金枝趁着大家在看阮、李二人对饮，给婢女使了个眼色，让她给自己坐在外围坐席中的远房堂妹荣金叶传了几句话。
数轮过后，正巧接令的就是荣金叶。
她抽的也是天文双声。
“月晕。是以月虚而鱼脑减（注3）。是以叠韵，以月双声。敬徐姑娘一杯。”
刚好她往后第三位，便是听了半天、已经开始犯困的珠珠。
双声叠韵兼具。
这是要让珠珠表演了。
珠珠也不推辞，拿起那果酿，仰头就是一满杯，大大方方从坐席站起来。
“吹箫弄琴这些东西，我也不会。既然要表演拿手才艺，那我给大家舞段鞭子好了。”
说完她也不理那些女子们的小声惊呼，足尖一点，跳到了场中空地上，自顾自抽出腰间长鞭。
那鞭通体艳红，夹杂着点点金丝银线，精巧至极，华美绚丽。
此前束在腰上，人人都当那是八万春特有的装饰腰带。
坐在珠珠旁边的姑娘还暗暗记了样式，想着回家让人仿着编上一条。
未曾想那竟是一条两丈多长的长鞭。
珠珠素手一转，长鞭已带着呼呼风声，向环溪边落座的众多贵妇闺秀头顶席卷而去。
京城女眷们哪里见过这场面。
都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不断。
好些人甚至连叫喊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如被猛兽盯上的小动物，只知瞪圆了眼睛僵立原地。
她们看着那挟风雷之势而来的红色鞭影袭来，心中唯余绝望。
下一刻，便听丁零当啷一串脆响。
三十几样珠钗、掩鬓和花冠，都被那长鞭卷起，一起落在珠珠面前空地。
“这招叫做漫天飞花！”
那红影依然不停，忽高忽低上下翻飞。
鞭稍舞动，卷了其他人桌上的肉菜，稳稳托着，放到她自己的几案上。
“这是春风送水啦。”
刚好吃过一轮，她的碟子都空了。
表演之余还能给自己补补货，两全其美！
机智珠珠，今天也超棒的。
等把在场四五十名贵妇闺秀的肉菜一扫而空，谢昌慧等贵妇已瘫软成一团快要晕倒。
珠珠这才满意点点头，收回了鞭子。
“好啦，我知道自己很厉害，你们要是太震惊夸不出来，就喝酒就好了。”
“我能理解的。”
对自己表现非常满意的珠珠，率先乐陶陶地喝了一口果酿。
她咂了咂嘴，感觉不是很够劲。
略带遗憾地对着杯中物看了看——今天宴会除了肉少，酒不够香醇也是个大缺点。
这个昌慧公主请客的诚意，确实不是很足啊。
算了，客随主便吧。
京城这些人连糖都吃不起，穷酸也不是他们的错。
“我拿到的是昆虫双声，那就蜘蛛吧！”
“圣人师蜘蛛，立网罟（注4）。师蜘叠韵，蜘蛛双声。”
“咦，你们怎么还不喝，难道我表演的还不够好？”
珠珠是真的疑惑。
她不敢相信京城的女人们，会这么不懂得欣赏她的鞭术。
明明当初在岛上，她的鞭子人人都夸的。
但听在谢昌慧等人耳中，却成了威胁。
想起刚刚生死存亡之际的恐惧，她们连忙捧起桌上的残酒，灌进嘴里，又将杯底对着左右环视的珠珠展示了一番。
只怕这女煞星一个不爽，把鞭子往下挥一挥，那扯掉的就不止是她们的首饰了。
“徐姑娘……英姿飒爽，不让须眉，果然……果然很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