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身影,走出了那座幽暗的神殿。
没有万人送行,没有悲壮诀别。
只有沉闷的脚步声,和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刑罚长老骨蚩走在最前,他每一步都踩得地动山摇,翻涌的黑色煞气将他裹成一尊行走的凶神,隔绝了整个世界。
图蛮和阿紫跟在两侧,神情凝重。
一个满心悲愤,准备慷慨赴死。
一个心绪复杂,不知此行归路。
陈十三吊在队尾,依旧是那副负手而立的姿态,平静得像个来南疆观光的局外人。
殿内。
幽暗的阴影里,大长老乌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枯老的脸庞上,那份悲悯终于绷不住,一丝讥讽与鄙夷爬了上来。
他捻动兽骨念珠的手指停下。
“蠢货!”
一声极低的咒骂,从喉咙深处挤出。
“还以为有多聪明,不过如此!”
骂完,他胸中的恶气才顺了些。
乌脊不再停留,仔细整理了一下素净的白袍,脸上的讥讽褪去,重新化为一个慈祥的老者。
但他没有返回住处。
而是转身,朝着与陈十三等人完全相反的方向,步履沉稳地离去。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另一条幽深的小径尽头。
……
离开圣地核心,一头扎进那遮天蔽日的茂密丛林。
四周的温度,骤然阴冷下来。
一直闷头暴走的骨蚩,忽然感觉身后没了脚步声。
他猛地停步,霍然转身!
只见陈十三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正懒洋洋地靠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上。
他脸上的凝重、决绝、悲壮……所有先前在殿内的情绪,此刻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种让人看了就牙痒的懒散。
陈十三对着满脸煞气,正要发作的骨蚩,以及同样错愕停步的图蛮和阿紫,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行了,各位。”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戏演完了。”
一句话。
林间的空气,被瞬间抽空。
骨蚩、图蛮、阿紫三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骨蚩那双铜铃大眼瞪得溜圆,刚要冲出喉咙的咆哮硬生生卡住,把他一张黝黑的老脸憋得紫红。
图蛮和阿紫更是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还沉浸在即将闯荡绝地、血战宿敌的悲壮情绪里,完全无法理解陈十三这突如其来的变脸。
什么叫……戏演完了?
阿紫嘴唇哆嗦着,她看着陈十三那张悠闲得过分的脸,声音都有些发飘。
“什……什么戏?我们……我们不是要去万虫谷吗?”
陈十三看着三人呆若木鸡的表情,轻笑了一声。
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去万虫谷?”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那是说给别人听的。”
这句话,比“戏演完了”的冲击力还要大上十倍!
“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不是那些西域秃驴的巢穴。”
陈十三的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
“而是我们巫神教内部,那只藏得最深的……”
“‘老鼠’。”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又极重。
不等三人从这惊天骇浪中回神,陈十三不疾不徐地抛出第一个问题。
“你们没发现吗?”
“当我提议去万虫谷时,大长老乌脊的反应,太激动了,太‘情真意切’了。”
他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开始解剖众人心中那神圣的偶像。
“一个真正为全族着想的长老,在生死存亡的关头,首先该做的,是质疑,是分析利弊,是寻找更稳妥的方案。”
“而不是用咆哮的方式,拼了命地渲染那个地方有多恐怖,有多‘绝无可能’。”
陈十三的目光变得锐利,直透人心。
“他那不是劝阻。”
“他是在演戏,我已经看出来我在怀疑他。”
“他在刻意引导我,暗示我,真相就在万虫谷!”
【一个老戏骨,最怕的就是遇到不按剧本来的疯子。】
【他以为我是个不怕死的蠢货,现在,想必正放心地去见他真正的主子了。】
陈十三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听到这里。
骨蚩那简单的脑子,终于轰然炸开!
但随之而来的,不是恍然大悟。
是信仰崩塌前的滔天狂怒!
“放屁!”
雷霆暴喝炸响林间!
骨蚩铁塔般的身躯瞬息而至,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揪住了陈十三的衣领,将他生生提离了地面!
“你敢污蔑大长老!”
他脖颈青筋暴起,铜铃大的眼睛里血丝满布,那不是杀气,是信仰被亵渎的疯狂!
“乌脊长老德高望重,为我教奉献一生!怎么可能是内奸!”
“你这该死的中原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轰——!
归真境强者的恐怖威压,如山崩海啸,轰然爆发!
狂暴的气浪将周围的落叶与腐殖土瞬间碾成齑粉!
图蛮和阿紫被这股气势逼得连连后退,骇然地看着状若疯魔的骨蚩。
他们也被陈十三的结论,骇得浑身冰凉。
乌脊长老……是内奸?
这比西域邪佛打到神殿门口,还要让他们无法接受!那是他们从小敬仰的慈悲长者!
图蛮壮硕的身躯微微发抖,他强忍着威压,声音干涩无比。
“陈紫衣……此事,绝无可能!你……可有证据?”
阿紫死死咬着嘴唇,她不愿意相信,可陈十三的分析又像一根毒刺,扎进了她的心里,让她无法反驳,只能用愤怒来掩饰慌乱:“你……你耍我们!”
然而。
威压的中心。
被单手提在半空的陈十三,依旧平静。
那狂暴的气势冲刷着他的身体,却连他的发丝都未能吹动分毫。
他甚至没有去看骨蚩那张扭曲的脸。
他的目光,越过骨蚩的肩膀,望向了远方。
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片刻后,他才缓缓低下头,近乎怜悯地,看着眼前这张因暴怒而狰狞的面孔。
然后,一字一顿。
“是不是,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能瞬间浇灭一切火焰的冰冷。
“长老。”
“我们打个赌,如何?”
骨蚩的动作,猛地一僵。
陈十三的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挑衅,只有陈述事实的淡然。
“若我错了,查无此事。”
“我这条命,你随时来取。”
“但若是我对了……”
陈十三微微一笑,那笑容,让骨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你欠我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