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人间炼狱。
大火过后,瘟疫横行。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铅云,笼罩在每一寸焦土之上。就在这片死地,一个自称“欢喜上人”的少年和尚,以“神迹”救人,迅速被万千灾民奉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的粥棚前,狂热的跪拜声汇成了山呼海啸。
茶楼二楼,雅间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透过窗棂,笙月等人能清晰地看到粥棚前正在发生的一幕。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疯了般地从人群中挤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扑通一声跪倒在粥棚前。那孩子浑身遍布红疹,身体不时抽搐,嘴角挂着骇人的血沫,呼吸已是出多进少。
“活菩萨!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求求您!”妇人泣不成声,对着高台上的欢喜上人拼命磕头,额头很快便血肉模糊。
高台上的欢喜上人,脸上依旧是那悲天悯人的微笑。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静静地看着那妇人,直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直到那份绝望与期盼的情绪攀升到顶点。
他这才缓缓走下高台,赤足踩在混着灰烬的泥地上,却纤尘不染。他走到妇人面前,没有去看那濒死的孩子,反而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抬起了妇人的下巴,温声道:“信我吗?”
妇人早已神志不清,只是本能地狂点头:“信!我信!”
“好。”
欢喜上人收回手,从旁边盛粥的木桶里,用食指沾了一滴米汤。那米汤浑浊不堪,但在他的指尖,却仿佛泛起了一层微不可见的金色光晕。
他将这根手指,轻轻点在了那男童的眉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佛光普照。他只是轻声念诵了一句晦涩难明的梵音。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男童剧烈的抽搐,瞬间停止。他身上可怖的红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退,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已不再那么狰狞。最重要的是,他那堵塞着血沫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啼哭!
他活过来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与叩拜!
“神迹!是神迹啊!”
“活菩萨显灵了!”
妇人更是喜极而泣,抱着孩子对欢喜上人磕头不止。欢喜上人微笑着将她扶起,转身回到高台,在那万众敬仰的目光中,他眼底最深处的漠然与贪婪一闪而逝。
他当然不是活菩萨。粥里加的,不过是能暂时压制肺腑火毒的西域草药。而他刚才那轻轻一点,配合《无相心经》的精神秘术,只是强行将药力催发,并给那孩子种下了一个“我已经痊愈”的虚假心锚。这不过是寅吃卯粮,饮鸩止渴,一旦心锚崩溃,孩子会死得更快。
但他要的,本就不是救人,而是这份……狂热的信仰!
看到这一幕,笙月湛蓝的眼眸中燃起刻骨的仇恨,声音如同寒冰碎裂:“是他……是他们!这股气息……错不了,是西域邪佛一脉的秃驴!”
她死死攥着拳,思绪被瞬间拉回三个月前南疆的血色丛林。那时的邪佛教徒,也是用同样的手法散播瘟疫,炼化生魂。若非陈十三如神只般降临,连杀两大金刚,并且斩断枯荣上人一条手臂,那么整个巫神教早已覆灭。
就在这时,高台上的欢喜上人,声音再次拔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此灾,非人力可解!此乃天罚!是大周女帝德不配位,以至龙脉受损,气运崩坏,方有此劫!”
“唯有摒弃这腐朽的皇权,一心向佛,以无上信仰,感召我佛真身降临,方能荡尽一切苦厄,往生极乐净土!”
“轰!”
卫峥再也按捺不住,身旁的桌案被他刚猛的刀气震得粉碎!“妖言惑众,颠覆社稷,找死!”
他性格刚烈,忠君爱国,焉能容忍此等乱臣贼子当众污蔑君主!不等白忘机开口,他已如一头暴怒的雄狮,从二楼一跃而下!
“噌——”
一道凛冽如秋水的刀光,撕裂空气!卫峥的刀,大开大合,充满了刚正不阿的铁血之气,直取高台上的欢喜上人!
然而,欢喜上人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嘴角噙着悲悯的微笑,轻轻吐出一个字:
“痴。”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精神障壁在他面前形成。卫峥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刀,斩在上面,却如泥牛入海。下一刻,他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眼前仿佛出现了万千狞笑的恶佛,低语着撕扯他的心志。他闷哼一声,如遭重锤,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喷出一道血箭。
仅仅一招,大周巡天鉴副指挥使,惨败!
“白忘机!”笙月猛地回头,怒视着那个依旧在摇扇子的男人,“你身为巡天鉴指挥使,大周的守护者,就要眼睁睁看着这妖僧动摇国本吗?!”
“杀他?你以为我不想?”白忘机终于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他看了一眼下方挣扎起身的卫峥,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此獠与我境界仿佛,单打独斗,我没有必胜的把握。若动用京城大阵,代价就是这数万灾民陪葬。届时,就算杀了他,人心也散了,国本动摇得更快。”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冷酷:“所以,不能打草惊蛇。这京城的病,病根在龙脉,在人心。这妖僧,是一味最猛的‘毒’。只有让他闹得够大,毒性发作得够深,把天都捅个窟窿……那唯一的‘解药’,才会被逼出来。”
他一字一顿,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宿命的预言:
“因为,‘天理’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在自己院子里随地大小便的脏东西。扫帚,也该醒了。”
也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股由数万灾民绝望、怨恨、狂热信仰交织而成的庞大气息,在卫峥战败后达到了顶峰,如同一道污秽的狼烟,冲天而起,彻底扭曲了京城上空的气运!
皇宫,静心殿。
一直对外界毫无反应的陈十三,仿佛被这股“不和谐”的杂音所惊扰。
他那空洞的双眸,第一次,精准地投向了西市的方向。
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