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四擂台周遭的喧哗声浪,如同实质般冲击着耳膜。周淮一步步走下擂台,身形依旧带着些许虚浮,脸色苍白如纸,嘴角那抹未擦净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
神魂深处传来的阵阵刺痛与空虚感,远比内腑的震伤更让他难以忍受。全力施展《惊神刺》的负担远超预期,几乎抽空了他大半神念,若非《蕴神诀》筑基篇稳固了根基,恐怕此刻他已直接昏厥过去。
然而,比神魂创伤更冰冷的,是那如芒在背的目光。
惊讶、敬畏、忌惮、探究……种种视线交织在他身上,其中几道格外锐利。他不用回头也能感知到,衍星河那温润却深不见底的注视,以及更高处,那属于玄镜真人的、冰冷而威严的神念扫过。
《惊神刺》的暴露,无疑将他推向了更引人瞩目的位置。神念攻击秘术,无论在哪个宗门,都是极为罕见且令人忌惮的手段。一个刚筑基不久的弟子,不仅剑煞凌厉,身法诡异,竟还隐藏着如此犀利的魂攻之术,这足以让任何对手,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重新评估他的价值与威胁。
他沉默地穿过人群,对那些或明或暗的议论充耳不闻,径直回到了分配给晋级弟子的专属休息区。这里环境清幽,设有隔音禁制,能稍微隔绝外界的纷扰。
寻了一处僻静角落盘膝坐下,周淮立刻取出两枚温养神魂、疗治内伤的丹药服下,开始全力运转《蕴神诀》与自身功法。
丹药化开,温和的药力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与内腑,但神魂的创伤恢复起来却极为缓慢。《蕴神诀》的清凉气息如同溪流,缓缓抚慰着刺痛的神念,修复着那因过度透支而出现的细微裂痕。
内视识海,景象让他心头更沉。
除了新添的神魂创伤外,那些悬浮的记忆琉璃,似乎因为刚才那场剧烈的心神消耗与潜在的“心念”波动,其上的裂纹又隐隐扩大了一丝。虽然并未立刻有新的记忆彻底消散,但这种缓慢而坚定的侵蚀,更让人感到绝望。
他就像一个抱着漏水的木桶前行的人,明知它在不断流逝,却无法停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承载之物一点点减少。
调息了约莫一个时辰,神魂的剧痛才稍稍缓解,但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感依旧萦绕不去。就在这时,腰间那枚代表玄镜真人记名弟子身份的玉佩,再次传来了熟悉的温热波动。
周淮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冷意。
该来的,总会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确保没有任何失仪之处,这才起身,朝着玄镜真人在主峰的临时洞府走去。
洞府依旧清冷简洁,玄镜真人端坐于蒲团之上,双眸微阖,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周淮踏入洞府的瞬间,便感到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弟子周淮,拜见师尊。”他躬身行礼,姿态恭敬。
“嗯。”玄镜真人缓缓睁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周淮苍白的脸色,“晋级八强,不错。”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周淮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侥幸获胜,全赖师尊平日指点,及宗门栽培。”周淮谨慎回应。
“《惊神刺》……”玄镜真人轻轻吐出这三个字,洞府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此法凶险,伤敌亦伤己,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你可知,魂攻之术,最易引人忌惮,亦最易招致……针对。”
周淮心头一凛,知道这才是此次召见的重点。他低头道:“弟子明白。只是那石坚防御惊人,常规手段难以取胜,弟子一时情急,才兵行险着。日后定当谨记师尊教诲,慎用此术。”
他将原因归结于无奈之举,合情合理。
玄镜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在《惊神刺》的来源上过多追问,似乎对此并不意外,或者说,并不在意。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意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已足够耀眼,连克强敌,跻身八强,更显露魂攻秘术。如今关注你的,已非仅有宗门内部。”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洞府,望向外界:“衍星河此人,背景深厚,天衍圣地之秘,非你所能想象。其‘望气’、‘推演’之道,鬼神莫测。与之交往,需把握分寸,过近……恐生不测之祸。”
周淮心中剧震。师尊这是在明确警告他,远离衍星河!是因为衍星河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吗?还是宗门高层与天衍圣地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博弈?
他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应道:“弟子谨遵师尊教诲,定当恪守本分,潜心修行,不与衍师兄过多往来。”
玄镜真人点了点头,对周淮的态度似乎还算满意。他最后道:“八强已定,接下来便是四强之争。能留至此刻者,无一庸手。好生准备,稳固境界,莫要因一时之胜而懈怠,亦莫要因外力关注而乱了方寸。”
“是,弟子告退。”周淮再次行礼,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洞府。
直到远离那座清冷的洞府,周淮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玄镜真人的话语,看似关怀提醒,实则处处机锋。警告他藏锋,警告他远离衍星河,其深层含义,恐怕是让他不要继续引起更大的关注,不要卷入更高层次的漩涡,或者说……不要脱离他玄镜的掌控。
而那枚悬挂在腰间的守心佩,在方才觐见时,似乎比平时更加温热了几分。
他抬头,望向主峰广场方向,那里即将举行四强的抽签仪式。
八强席位,已然在手。
但师尊的“关怀”,却如同无形的枷锁,以及更深的迷雾,笼罩在他的前路之上。
接下来的对手,会是谁?
衍星河?烈阳?苏芷柔?还是其他隐藏的强者?
无论面对谁,都必将是一场恶战。
而他,在各方注视下,所能依仗的,除了明面上的手段,或许只剩下那柄伤人伤己的、名为“心念”的双刃剑了。
他握了握拳,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朝着抽签处走去。
风波,从未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