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川市的初秋,总爱漫着一层薄而冷的雾。
晏家别墅就坐落在市北的半山腰间,与市区的车水马龙隔着一道天然的屏障。
整栋别墅安静得像一座孤岛,唯有地下室的方向,隐约飘出一丝极淡的雪松香薰气息,混着醇厚的红酒醇香,顺着通风口的缝隙,悄悄漫进空气里。
地下室的四面墙壁都被定制胡桃木书架占据,深棕色的木料带着温润的光泽,书架上摆放的,并非什么价值连城的古籍珍本,而是满满当当的、关于一个人的痕迹。
其中一面墙,全是温黛的书。
从她大学时期在校刊发表的文章合集,到她出版的每一本着作,从公开售卖的畅销版本,到只在小范围流传的内部稿件,都被晏溶月派人搜罗而来,精心装订、分门别类地陈列。
那些书册的书脊被摩挲得发亮,显然是被主人反复翻阅过无数次,数量之多,足以填满一个小型图书馆的书架。
另一面墙的书架,则完全是温黛喜欢看的书:新闻理论、纪实文学、侦探小说……
第三面墙,没有书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嵌入式展示柜。
玻璃柜门擦得一尘不染,里面被分割成无数个小格子,每一格都陈列着一张照片。
有温黛在陵川大学站在梧桐树下青涩微笑的模样;有她工作时扛着摄像机的侧影;有她捧着奖杯站在领奖台上的瞬间;还有晏溶月同温黛的双人合照。
除此之外,还有温黛穿过的睡衣,温黛给她写的便签,温黛送她的所有东西……
这里,是晏溶月用整整三年时间,一点点拼凑起来的、关于温黛的“圣地”。
此刻,晏溶月正半靠在地下室中央的一张宽大丝绒沙发里。
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真丝睡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栗色的长卷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肩头和脸颊,为她原本就秾丽精致的五官,增添了几分颓靡的美感。
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只剔透的水晶杯,里面盛着半杯醇厚的红葡萄酒,杯壁上还挂着未干涸的酒液。
她已经喝了不少。
双颊染上明显的绯红,那双浅灰色眼眸,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迷离,眼尾微微上挑,带着醉意和挥之不去的阴郁。
她的目光,正落在摊开在膝头的一本旧相册上。
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那个穿着学士服的身影——温黛站在阳光下,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为什么……”晏溶月低声喃喃,又拿起了水晶杯,声音因为酒精的浸泡而有些含糊,却掩不住其中的痛楚与焦躁,“三年了……你到底在哪里?”
晏溶月动用了晏家所有明里暗里的力量,几乎将陵川市乃至周边的城市翻了个底朝天。
她派人查遍了所有的交通监控,走访了温黛所有的朋友和采访对象,甚至连温黛曾经提过一嘴的、想去看看的偏远山村,都派人找了一遍又一遍。
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温黛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后来,晏家内部爆发了残酷的权力争斗。
几个旁系的叔伯觊觎家主之位已久,趁着她心神不宁的空档,频频发难。
为了守住自己的阵地,也为了有更多的能力继续寻找温黛,晏溶月不得不暂时将那份疯狂的执念压抑下去。
她收起了眼底的脆弱,换上了一副冰冷狠戾的面具,用雷霆手段清理了内部的蛀虫,踩着荆棘,一步步坐稳了晏家家主的位置。
如今的她,手握权柄,俯瞰众生。
那些曾经对她虎视眈眈的叔伯,如今也只能对她俯首。
可权力带来的满足感,却填不满她心底的空洞。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难以接近。
白天,她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晏家家主,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周旋于各种商业应酬,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只有到了周末,当她不需要面对那些虚伪的笑脸和冰冷的算计,才会允许自己沉沦。
她会独自来到这个地下室,关上厚重的隔音门,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她会喝很多很多的酒,一遍遍抚摸那些冰冷的物件,看着照片里鲜活的人,试图在回忆和酒精的麻痹中,寻找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可每一次,思念都会像藤蔓一样,死死地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
那份找不到出口的焦虑、思念,以及深埋在心底的、阴暗而浓烈的占有欲,就在这密闭的空间里,疯狂发酵、滋长。
“叩、叩。”
清脆而规律的敲门声,突然打破了地下室的寂静。
晏溶月的眉头猛地蹙起,浅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戾气。
她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不耐:
“不是说过,这两天不准任何人来打扰我吗?”
门外静了一瞬,随即响起管家恭敬却难掩一丝异样的声音:
“大小姐,非常抱歉打扰您。但是……后花园里,刚刚……凭空出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子。我们检查过,四周没有任何闯入的痕迹,监控也没有拍到她是如何出现的,就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晏溶月听着,起初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荒谬可笑。
什么凭空出现?
陵川市敢在晏家别墅撒野的人,还没出生呢。
或许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想用这种拙劣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又或者是哪个竞争对手派来的间谍,玩的什么新花样。
她正准备开口,让管家把人直接丢出去时,管家的声音却再次传来:“那个女孩子……好像是您一直在找的温黛小姐。”
“哐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在地下室响起。
晏溶月手中的水晶杯脱手坠落。
暗红色的酒液迅速从杯口泼洒出来,在地毯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痕迹,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