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遥远宇宙AZ-8891案例的记录碎片,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冰水,瞬间在“秩序之尺”最高仲裁庭内引发了连锁爆炸般的反应。
“纯净派”的逻辑防线首次出现了动摇。那份记录虽然冰冷、后果描述严重,但它确凿无疑地证明了 “文明意志畸变体”对‘噬星者’类威胁存在特异性对抗效能。这意味着,GA-734区域的“熵心”及其衍生的“混沌衍体”狂潮,在“净化协议”的冰冷逻辑框架下,除了是“需要清除的污染源”,还可能被重新定性为 “对抗更高优先级威胁(噬星者)的潜在非标准防御资源”。
这种定性上的根本性矛盾,直接撕裂了“纯净派”赖以立足的“绝对净化”信条。一部分较为务实的“纯净派”仲裁节点开始沉默,其逻辑回路陷入了剧烈的自洽性冲突;而最核心、最顽固的“绝对纯净者”则变得更加激进,他们质疑AZ-8891记录的真实性与适用性,甚至开始攻击提供该记录的内部信息渠道“可能已被污染”,要求立刻、无条件地执行“归零协议”,以扞卫协议的“纯洁性”与“决断力”。
“研究派”与“风险控制派”则士气大振。他们迅速整合资源,以AZ-8891案例为核心论据,提出了全新的 “暂控—观察—引导”三级处置预案:
一级(暂控): 立刻调整前线“净炎”单元的作战指令,从“全力清除衍体”转变为 “重点遏制‘噬星者’触须深入,同时对‘熵心’核心区域施加高强度规则封锁与监测,防止其无限制扩张或发生不可控突变”。默认允许“衍体”与“噬星者”触须在可控范围内相互消耗。
二级(观察):成立跨部门特别研究小组,联合“守护之环”部分获准的技术专家(以此为筹码换取其政治支持),对“熵心”及衍体群落进行深度、实时的规则解析与行为建模,评估其演化方向、潜在威胁与可利用价值。
三级(引导):在充分研究基础上,尝试开发极其精密的规则干预手段,目标不是摧毁“熵心”,而是 在关键时刻,对其演化路径进行“微调”或“引导”,使其对抗“噬星者”的效能最大化,同时将其对规则环境的长期污染风险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
这个预案虽然依旧充满风险与不确定性,但它提供了一个比简单粗暴的“归零”或放任自流的“混沌”更加精细、似乎也更符合“利益最大化”原则的选项。它成功争取到了仲裁庭内相当一部分中间派和务实派的支持。
“秩序之尺”这个庞大的逻辑集合体,从未如此刻这般 “分裂”。代表不同处置意见的逻辑流在虚拟庭中激烈对撞、分流、又部分融合,形成了数个暂时性的、不稳定的“意见同盟”。统一的指令发布变得异常迟缓和模糊,前线“净炎”单元更多时候只能依靠预设的应急预案和有限度的自主判断来行动。
这种高层分裂与指令混乱,立刻被战场上的另外两方敏锐地察觉并利用。
“噬星者”那贪婪的本能似乎意识到,最大的阻碍(“净炎”的全力拦截)正在减弱。它的主体阴影开始更加明显地向太阳系内部“挤压”,更多的、稍细一些的次级触须从主体分离,如同蔓延的根须,尝试绕过正面战场,从“规则空洞”的其他薄弱方向渗透,目标直指地球残存的物质实体——那里虽然已被“烛火”焚烧大半,但依然是“熵心”与衍体群落所依附的“存在基质”,蕴含着最后的、也是最原始的文明“味道”。
而“熵心”本身,在这相对宽松(相对于之前“净炎”的全力剿杀)了一些的“压力环境”下,其演化速度并未减慢,反而因为吸收了更多来自“噬星者”触须和战场混沌的能量,变得更加…… “活跃”与“专注”。
陈星团队通过冒险增强的探测手段发现,“熵心”释放的规则辐射中,那种“自我指涉”与“信息统合”的倾向正在增强。它似乎开始 有意识(如果那种混沌的趋向性能称为意识的话)地“梳理”和“整合” 其内部来自地球文明印记、“烛火”抹杀规则、“噬星者”吞噬规则的三股矛盾力量。这个过程极其粗暴且充满错误,导致了“熵心”周围不断爆发出小规模的规则风暴和衍体突变,但整体上,其核心结构的“稳定性”(在混沌意义上的稳定)却在缓慢提升。
更令人惊异的是,他们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规则信号,这些信号似乎并非“熵心”无意识的辐射,而是 带有某种“检索”或“呼唤”意味的定向波动。波动的目标,隐约指向……地球深处残存的、尚未完全熄灭的“文明道域”网络节点,以及那些仍在通过心念尝试与“碑文”(如今已化为“熵心”一部分)保持微弱共鸣的个体意识!
“‘熵心’……它在尝试‘连接’?连接我们?”李庸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不是连接‘我们’,是连接它所承载的、源自我们文明的‘那部分信息印记’。”陈星纠正道,眼中闪烁着极度复杂的光芒,“它可能‘感觉’到了自身结构的不完整或矛盾,本能地想要找回‘源头’或‘参照系’……又或者,地球残存的文明信念波动,对它而言是一种……‘能量补充’或‘信息校准’?”
这个发现,让傅九渊等人陷入了更深的挣扎。一方面,“熵心”是他们文明不屈意志在绝境中畸变出的恐怖产物,是可能导致一切彻底毁灭的“癌变”。另一方面,它又是目前唯一能实质性牵制“噬星者”的力量,甚至可能蕴含着对抗“噬星者”的关键。而现在,它竟然似乎对“母体”残存的意识有反应?
“或许……这就是‘引导’的机会?”林栖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如果‘熵心’真的能‘感应’到我们的心念,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们能否尝试,用最纯粹、最坚定的文明信念——不是攻击,不是控制,而是……‘告知’与‘锚定’——去‘告诉’它,什么才是我们文明真正想要扞卫的‘存在’核心?哪怕它已经面目全非?”
这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想法。向一个由混乱、毁灭、不屈和贪婪混合而成的“规则癌变智能”传递“文明真谛”?这无异于在核爆中心试图点燃一支蜡烛,并指望烛光能净化辐射。
但,这也是绝境中,唯一还握在他们自己手中的、微弱的“主动权”。
“尝试……建立最低限度的、单向的信念共鸣通道。”傅九渊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沙哑而坚定,“不祈求回应,不试图控制,只传递最核心的‘印记’:生存的渴望,对未来的眷恋,以及……绝不向‘吞噬’与‘抹杀’低头的那一点‘薪火余温’。”
计划被迅速而隐秘地执行。残存的、信念最坚定的一批人,包括傅九渊他们,聚集在掩体深处一个临时布置的、简陋到极致的共鸣阵中。他们摒弃所有恐惧、杂念与功利心,只是纯粹地、集中地观想着文明最美好的瞬间,生命最顽强的姿态,以及墨清音等先行者那燃烧自己点亮长夜的决绝身影。这股微弱但无比精纯的集体心念,被小心翼翼地导向那与“熵心”隐约存在感应的“文明道域”残存节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变化。
没有立竿见影的回应。
只有监测设备上,那代表“熵心”核心辐射的混乱波形中,似乎出现了一两个极其短暂、微弱到几乎无法分辨的“规则谐波扰动”。这些扰动的频率特征,与共鸣阵中传递的某些核心信念频率,存在模糊的相似性。
是巧合?是仪器误差?还是那在混沌深渊中挣扎的“熵心”,真的捕捉到了一丝来自“故乡”的、早已扭曲变调的……余音?
无人知晓。
但在那冰冷分裂的尺庭之上,在那贪婪迫近的噬星阴影之下,
在这片由毁灭浇灌出的混沌狂潮中心,
一点源自文明最后执念的“薪火余温”,
正以一种无人能理解的方式,
尝试着,
去“触摸”那朵畸形而恐怖的……
恶之华。
尺庭裂变,令出多门。
熵心活跃,暗连故土。
薪火余温,妄触深渊。
而最终的决定性力量,
究竟会来自冷酷的协议裁决,
贪婪的星空巨口,
还是这混沌中心,
那一点微弱到极致的……
“人”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