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彭城八十里地。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卷起滚滚烟尘。驾车的是个小和尚,法号无钧,面容清秀,双目却精光内蕴,紧盯着前方。
马车内,永乐帝目光沉沉看着对面这个怯生生的女子,眉宇当中有些化不开的疑窦。
这女子,是永乐帝在沈言家门口捡到的,叫做紫嫣。
从周边的街坊那边得知,女子每日都在沈言家门口等待,已经半月有余了。
女子虽然穿着普通,但那张脸蛋却是极美的。
永乐帝想着女子可能是沈言的朋友,沈言现在外出金陵,留女子一人在这边不甚安全,便将她带着了。
只是,永乐帝实在是没想到,女子的手中居然有着一份婚书,是她与沈言的婚书。
这便让永乐帝起了疑心,当年皇后捡到沈言的时候,沈言不过才三岁。
后来经过一番查探,才得知沈言所在的那个村子都被匪患屠戮了,只活下来沈言一人,这才将他收养在燕王府。
现在却来了一个与沈言定了娃娃亲的女子,这如何不让永乐帝起疑。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闭目养神的姚广孝。
君臣相知数十载,一个眼神便已足够。姚广孝眼皮微动,心领神会。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顿,硬生生刹停在路中央!无钧急促的声音穿透车帘。
“师傅,出事了!”
无钧的声音引来马车内永乐帝皱眉。
出事了?
出什么事情了?
马车内,永乐帝与姚广孝直接走出。
当他们走出马车,入眼之处便是荒凉。
屋舍倾颓,门户洞开,却不见半个人影,连一声犬吠、一缕炊烟都无。
整个村落如同被巨大的抹布擦去了所有活物,只余下空壳在秋风中萧瑟。
这不寻常!纵是全村赶集或避祸,也绝无可能走得如此干净彻底,不留一丝痕迹。
“去查一下,看有没有活人!”
姚广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心中那抹不祥的预感正迅速凝实。
永乐帝面沉似水,一言不发,负手立于车旁,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片诡异的废墟。
无钧手脚麻利,跳下马车,跑进村内搜索。
足足搜索了两刻钟,无钧快步走了回来。
“师傅,全村上下没有一人!”
“去后山查一查,四处再看一看,看看他们是不是躲起来了。”永乐帝还抱有一丝希望,他出声让无钧去彻查一番。
“是!”
永乐帝负手而立,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说实话,他从未有过如此的不安,就算是当初建文将他软禁在燕王府,他都不曾如此。
他内心更加偏向认为,这些百姓都搬迁了。
只是,这种情况实在是微乎其微,一个村子的搬迁,所要花费的银子太多了。
彭城虽说是江南道的大城,但是并不意味着,每个百姓都可以生活富足。
一个时辰后,无钧返回来了,脸色有些沉重。
“师傅,没有人。”
“就连隔壁的村子也是一样,空无一人!”
永乐帝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往前继续走!”
紫嫣在车厢内,将三人的对话听得真切,她忍不住掀开车窗的帷帘朝外看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神色一僵,脸色煞白,急忙放下帷帘,重新低下头,只顾死死攥紧手中的那婚书。
马车极细往前,永乐帝与姚广孝没有坐进车厢内,而是与无钧一般坐在车辕上。
然而,随着彭城越来越近,预想中的繁华并未出现,反而愈发荒凉破败。
大片农田彻底荒芜,杂草丛生,不见半点稼穑。沿途经过的村庄,无一例外,皆是空寂的死域!
永乐帝胸膛剧烈起伏,怒火与寒意交织。
后槽牙几乎要被他咬碎,脸颊两侧的咬肌高高隆起,如两块坚硬的磐石。
彭城郡守是干什么吃的?
就任凭田地荒废至此!
就连村子百姓失踪也不闻不问!
他深知水至清则无鱼,对地方官吏的些许贪渎,只要不逾矩、能办事,尚可容忍。
然而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景象,已远超他想象的底线!
彭城,近在金陵肘腋的江南重镇,竟已糜烂如斯!
那天高皇帝远的边陲之地,又会是何等骇人景象?!
这一刻,永乐帝再也忍不了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冷无比。
“无钧,加快速度,尽快赶到彭城!”
“是!”
......
朱高燧从衡阳城日夜兼程,沿途驿站换马,终于是赶到了衡阳城的地界。
他勒住汗气蒸腾马匹,重重呼吸了几口气,开始缓步朝着附近的村子走去。
沈言信中所言太过于耸人听闻,他要亲自看一看究竟。
同一时间,刘瑾风尘仆仆,双眼布满骇人的血丝,不顾一切地冲向御书房。
在书房外碰到了郑和,郑和见刘瑾形容狼狈,惊问道:“这是怎么了?”
刘瑾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也不知是没有休息好,还是因为彭城的事情。
“陛下在书房?”他声音嘶哑问道。
郑和摇了摇头,“陛下说要静养几日,不在书房!”
刘瑾闻言二话不说,掉头就走,直奔陛下寝宫。
但是,他很快从寝宫的太监那边得知,陛下也不在寝宫,已经几日没见陛下了。
刘瑾猛地转身,发足狂奔,朝着大明寺的方向。
大明寺此刻寺门紧闭,刘瑾喊了几遍,都未有人应答,心中更加焦虑起来。
郑和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刘瑾有些不太对劲,也赶来了大明寺,却看到刘瑾有些失魂落魄的站在大明寺门口。
郑和忙走了上去,急问道:“刘瑾,路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言呢?陛下不是让你带他回来的吗?”
刘瑾神色不定,抬起猩红的眸子,苦涩道:“彭城出事了!”
郑和一愣,“出什么事了?沈言死了?”
刘瑾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郑和的衣襟,急切道:“是彭城,陛下呢?陛下到底在何处?我要见陛下!”
他近乎咆哮,状若疯狂
郑和看着刘瑾这若似疯狂的模样,能够让刘瑾变成这般模样,怕是彭城的事情不小。
郑和被他的模样骇住,能让素来沉稳的东厂提督如此失态,彭城之事必然惊天动地!
他刚欲开口说自己亦不知陛下行踪,目光扫过大明寺紧闭的山门,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惊雷般炸响!
他浑身剧震,声音都变了调: “陛下……怕是……早已不在宫中!他出宫了!”
“什么?!”刘瑾如遭雷击,抓住郑和的手颓然松开,面无人色。
沈言在彭城的城头等了四日,都未曾等到齐王的到来。
城下的旷野,只有风卷着尘土呼啸而过。
正当他凝望远方天际线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一名庄园的士卒滚鞍下马,气喘吁吁,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沈大人!快!速回庄园!”
“出什么事了?”
士卒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陛……陛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