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道人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在孙悟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真正超脱时空、得享永恒、不受天地因果束缚的大道!这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渴望,源自于混沌魔猿血脉中,对自由、对打破一切桎梏的本能的追求!
五行山下五百年的孤寂与憋屈,取经路上初现的拘束与摩擦,在此刻尽数化为一股炽热的冲动,几乎要让他脱口而出,应下这份前所未有、直指本源的机缘!
他火眼金睛中光芒剧烈闪烁,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几分,握着金箍棒的手微微颤抖,并非恐惧,而是极致的兴奋与挣扎。跟随这位掌控时间的无上存在,或许真能跳出这看似既定的命运棋盘,不再受那佛法、天庭的制约,真正实现他齐天大圣的“大自在”!
然而,就在他嘴唇微动,即将做出决断的千钧一发之际——
整个东海龙宫,不,是这方洪荒天地本身,骤然响起了一声无法用耳朵听闻,却直接响彻在所有生灵真灵深处的玄妙道音!
“嗡——!”
道音缥缈,似有还无,却蕴含着至高无上的天道威严,仿佛是整个宇宙规则的共鸣!龙宫之内,刚刚从时空凝滞中恢复过来的敖广与水族,闻得此音,更是魂飞魄散,五体投地,连一丝杂念都不敢生出。
与此同时,时辰道人那原本古井无波、仿佛超脱物外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他那双蕴含万古时空的眸子,微微抬起,望向了龙宫上方的虚空,目光穿透了层层宫阙与无尽海水,仿佛看到了那冥冥中的天道源头。
下一瞬,龙宫大殿中央的虚空,再次荡漾开来。这一次,并非时光的涟漪,而是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本质的“道”的显化。无尽的紫气凭空而生,充塞寰宇,瑞彩千条,璎珞垂珠,地涌金莲之虚影若隐若现。
紫气汇聚,化作一座古朴的云床。云床之上,端坐一位老者。他身形朦胧,面容不清,仿佛与天道合真,其身即是道,其意即是理。周身并无迫人气势,却自然流露出一股凌驾于万物万灵之上,执掌洪荒运转秩序的无上威严。
正是那道祖鸿钧!以身合天道,执掌洪荒大势的至高存在!
鸿钧道祖的目光,先是淡淡扫过跪伏在地、噤若寒蝉的东海龙王与水族,随即落在了挺身而立、面色凝重的孙悟空身上,最后,定格在了时辰道人的身上。
“时辰道友。”鸿钧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天道法则的沉重力量,每一个字都仿佛在阐述宇宙至理,“别来无恙。然此猴,身系佛法东传之天命,关乎洪荒下一量劫之气运转合。其因果命运,早已定数,不容外力轻易更易。道友此举,逾越了。”
他的话语,没有咄咄逼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数”之力,仿佛在陈述一个铁一般的法则。整个东海的海水,在这道祖法言之下,都变得沉重了数分,无形的天道规则如同锁链,隐隐缠绕向孙悟空,要将他重新拉回那既定的轨迹。
孙悟空只觉周身一紧,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从虚空中伸出,要将他捆绑、牵引,回归到那取经人的身边。他心中那股刚刚被时辰点燃的反抗之火,在这天道威压之下,竟有种要被强行压制的趋势!他怒吼一声,周身法力澎湃,金箍棒嗡鸣作响,奋力抵抗着那无形的束缚,火眼金睛死死盯着鸿钧,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定数?”时辰道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淡漠,却带着一种与天道威严分庭抗礼的超然,“鸿钧,你以身合道,维系洪荒秩序,固然功德无量。然,天道五十,遁去其一。万物生灵,皆有一线超脱之机。此猴秉承混沌遗泽,身具破局之相,其道,未必在你所定‘天命’之内。”
他说话间,周身那流淌不息的时光道韵微微荡漾,那缠绕向孙悟空的无形天道锁链,在靠近他一定范围时,竟如同陷入了泥沼,速度变得极其缓慢,仿佛被拉长了时光,难以立刻生效。
“此乃洪荒大势,非一己之道可逆。”鸿钧道祖语气不变,但周遭的紫气愈发浓郁,天道威压如同潮水般层层叠加,与时辰的时光领域无声地碰撞、抵消。“佛法东传,消弭戾气,稳固乾坤,乃顺应天道之举。此猴为护法,亦是其因果业力使然,合该如此。道友强行插手,恐引动莫测变数,于洪荒无益,于道友自身,亦非善果。”
两位凌驾于寻常圣人之上的无上存在,在这东海龙宫之中,虽未直接动手,但那无形的大道争锋,已然展开!
一边是鸿钧道祖代表的,已然稳固、秩序井然、强调定数与大势的“天道”!
一边是时辰道人代表的,超然物外、流淌不息、蕴含无限可能与变数的“时空”!
他们的意志碰撞,引动了整个洪荒最深层的法则波动。东海之上,风起云涌,日月无光;九天之外,星辰轨迹微乱;幽冥地府,轮回之盘轻颤。所有大能者,无论身处何地,皆心有所感,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东海水域,却无人敢以神念深入探查,唯恐被那无上道争的余波所伤。
东海龙王敖广早已吓瘫在地,心中叫苦不迭,只盼这两位祖宗赶紧离去,莫要将他这小小的龙宫当了战场。
而被夹在道争中心的孙悟空,感受最为强烈。他一边要抵抗鸿钧天道之力的无形牵引,一边又被时辰的时光道韵所护持,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浩瀚无边的力量在他周身交织、碰撞,让他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灵魂都在震颤。
但他骨子里那份不屈,却被这极致的压力彻底激发!他厌恶这种被安排、被牵引的命运!无论是佛门的“正果”,还是道祖的“定数”,都不是他想要的!
“俺老孙的命运,当由俺自己做主!”他发出一声撕裂般的怒吼,金箍棒爆发出刺目金光,竟暂时将那无形的天道束缚撑开了一丝!
时辰道人感受到孙悟空那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屈意志,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他看向鸿钧,缓缓道:“鸿钧,你可见他本心?强扭的瓜不甜,强定的命,终究会生出变数。今日,此猴与吾有缘,吾欲带他离去,授其时空大道。这佛法东传之局,你另寻护法便是。”
鸿钧道祖沉默了片刻,周身紫气翻涌,天道威压并未减弱分毫。他深知时辰的根脚与实力,乃是开天之初便存在的混沌魔神,其道不在天道管辖之内,真要强行阻拦,代价巨大,且结果难料。
良久,鸿钧那仿佛与天道合一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也罢。既然时辰道友执意如此,此猴之因果,便暂且记下。然天命不可违,大势不可逆。今日他随你去,来日种种,皆由他自身承担。若因此搅乱乾坤,引发劫数,道友亦需担其因果。”
话音落下,那弥漫龙宫的浩瀚紫气与天道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鸿钧道祖的身影,也随之渐渐淡化,最终连同那云床一起,消散于虚空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龙宫内,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一轻。跪伏的水族们如同虚脱一般,瘫软在地。东海龙王敖广更是汗出如浆,半晌爬不起来。
时辰道人收回望向虚空的目光,再次看向孙悟空,淡淡道:“抉择已现,因果已担。孙悟空,你可愿随吾而去?”
这一次,再无阻碍。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与翻腾的气血,看着眼前这位连道祖鸿钧都不得不退让的神秘存在,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与对未知前路的炽热期待。
他收起金箍棒,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毛发,对着时辰道人,躬身一拜,声音坚定而有力:
“弟子孙悟空,愿随师尊,修行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