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堂内,烛火通明,落针可闻。那扇通往内堂的侧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所有人的心神都系于其后。就在这近乎凝固的寂静中,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吱呀——”一声,侧门被推开。
陈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日未着戎装,一身玄青色厚棉常服,显得内敛而威严,但熟悉他的人都能从那略显紧绷的肩线看出,常服之下必然衬着贴身的锁子甲。他目光如电,扫过堂下济济一堂的文武,步伐没有丝毫停顿,龙行虎步般径直走向主位。
如同铁塔般沉默的陈铁柱,依旧如影随形,按刀紧随其后,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全场。而在陈铁柱身后,还跟着两名手捧物事的亲兵。其中一人手中,赫然托着一本以红绸包裹、厚实醒目的册子!
那抹鲜艳的红色,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座众人,无论是早已心知肚明的孔林节、孙铁骨,还是内心忐忑期待的各营将领,都明白——那本红册,便是决定他们未来前程,划分忠义营新格局的关键!
几乎是同步的,堂下所有人,无论文武,齐刷刷地站起身来,动作整齐划一,目光尽数聚焦在陈远身上,带着敬畏、激动与难以抑制的期盼。
陈远走到首位前,双手虚按,脸上带着一丝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笑意,声音清晰传遍大堂:“都坐吧。”
“谢将军!”众人轰然应诺,声浪在梁柱间微微回荡。
待陈远安然落座,堂下众人才依言陆续坐下。只是,两侧气氛迥然不同。左手边的将领们,即便坐下,腰杆也挺得笔直,双手按膝,甲叶轻响,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整齐与肃杀。而右手边的文职及后勤人员,如孔林节、赵老头等,姿态则相对随意些,但眼神中的专注丝毫不减。
陈远并未立刻去碰那本引人注目的红册,而是先从亲兵手中接过,随意放在了手边的案几上。他环视一圈,将众人那想看又不敢一直盯着红册的紧张模样尽收眼底,不由得莞尔一笑,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
“我看各位,今日眼神都亮得很啊,一个个瞪着这么大眼瞧着我,”他故意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我还以为我身后跟着天仙似的姑娘呢!怎么,我陈远脸上还能开出花来不成?”
这话引得堂下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声,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王虎更是咧开大嘴,嘿嘿笑了两声。但笑声很快平息,众人的心神,依旧牢牢系在那本红册上。
陈远见火候已到,便不再卖关子,转头看向身旁的孔林节,正色道:“孔先生,在谈正事之前,你先给大伙儿详细说说,此番襄城之役,我军缴获几何,战果如何?还有,咱们忠义营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家底规模了?也让弟兄们心里都有个数。”
“是,将军。”孔林节早已准备多时,闻言从容起身,拿起面前桌上摊开的一份详实文册。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首先,禀报将军,并告之诸位同僚,此次襄城平叛之战果及缴获。”
他目光落在文册上,逐条念道:“此战,我军共计阵斩负隅顽抗之敌八百二十三人,其中多为马三刀麾下悍匪及牛五、吴敬贤等人家中死士。俘获敌众三千五百余人。”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经初步甄别,其中两千三百余人,乃是被叛军强行征召的民壮、佃户,已尽数发放少量口粮,遣散归家。另有约七百人,系牛五、吴敬贤等人家丁、护院,虽非首恶,但多有助纣为虐之行,依将军令,已全部收押,将视情节轻重,服苦役一至三年,以儆效尤。”
“剩余七百四十六人,自愿归顺我军,经初步核查,身体健壮,且无大恶。其中五百人已划拨至韩猛都尉麾下守备营,补充城防力量。余下二百四十六人,则分派至各新兵营,进行操练整编。”
念完战果,孔林节翻过一页,开始汇报最让人心动的缴获:“此番缴获,堪称丰厚,足见叛贼盘剥之甚!共计查抄、收缴:各类粮食,合四万三千余石;白银,八万七千余两;黄金、珠宝古玩折价约两万两;上好绸缎布匹逾五千匹;铁料、皮革等军资无算;另有完好甲胄三百余副,弓弩四百余张,刀枪兵器更是不计其数……”
一连串的数字报出来,堂下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就连孙铁骨、王虎这等见惯了场面的大将,眼中也闪过惊异之色。他们知道襄城富庶,却没想到这些士绅和叛军竟囤积了如此巨量的财富!有了这些钱粮物资,忠义营至少一年之内,无需为粮饷发愁!
孔林节合上缴获清单,开始汇报当前局势与忠义营的规模,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托将军洪福,我军光复襄城,声威大震。近日,朝廷敕令已至,正式认可将军平叛之功,委将军‘暂摄襄城防务,安抚地方’!此乃名正言顺之举!”
众人闻言,精神都是一振。有了这朝廷背书,至少在明面上,他们不再是草寇流民,而是堂堂正正的“王师”了。
“此外,据多方探报,闯贼李自成自占据洛阳后,忙于消化所得,整饬内部,加之去岁严寒,今春天暖尚需时日,故而近期并无大规模向外用兵之迹象。此乃天赐我军整合内部、稳固根基之良机!”孔林节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襄城周边诸县,如叶县、禹州等地,近日皆已派来使者,或明或暗,向我忠义营表达了善意与……服从之意。此亦离不开李二狗总管此前之经营铺垫,以及我军如今之赫赫军威。”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忠义营如今的家底,这才是重中之重:“截至昨日,我忠义营在册总兵力,已逾一万一千之众!”
这个数字让堂下泛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万人以上的规模,在这乱世河南,已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孔林节详细分说道:“其一,战兵营,亦称一营。现有经过严格考核、精挑细选之战兵两千五百人!此乃我军绝对之主力、锋锐所在!其中,包含经验丰富之弓手三百二十人,另有操练火铳、火炮之兵二百五十人,其余皆为精锐步卒。此两千五百战兵,暂由孙铁骨把总统辖。另,孙把总原麾下三百余百战老卒,亦划归一营序列,作为骨干核心。”
他目光扫过左手边几位渴望更进一步的将领,特意强调:“一营旗下步兵,现暂编为三部,每部定额六百人。然,此三部之‘千总’一职,尚未正式任命。”
“千总”二字一出,王二牛、周燧、屠三疤、吴铭、李大根、刘黑塔等有资格竞争此位的将领,呼吸都不由得粗重了几分,眼神灼热地看向陈远,又迅速收敛。谁都知道,这三个千总位置,意味着独领一部精锐的权力,是迈向更高层级的关键一步!
“其二,骑兵营。现有能战之骑六百余,皆配有好马,由吴有名哨长统带。”关于骑兵,孔林节并未多言,众人也明白,骑兵乃技术兵种,非一朝一夕可成,吴有名地位稳固。
“其三,二营,亦称辅兵营。现有兵员三千五百余人,多为新募之兵及部分原守备营整编士卒,由王虎把总统辖,主要负责襄城外围警戒、工事修筑及辅助作战。二营下设四部,每部约八百人,设四位千总。”他看了一眼王虎,“另,王把总亦有亲兵三百余人。”
王虎听到自己手下竟有四位千总名额,虽然兵员素质不如一营,但权柄无疑大增,脸上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
“其四,城防营。由王二牛把总兼任守备参将,麾下有经过整训之兵一千人,其中战兵三百,辅兵七百,专司襄城城内治安、武库及要地守卫。”
“其五,四门守御营。由韩猛都尉统带,麾下约一千一百人,其中战兵三百,余为辅兵及原守备营堪用之人,负责四大城门及城墙防务体系。”
“最后,各类专职后勤人员,包括铁匠、木匠、医匠、伙夫、文书等,共计约八百余人,由赵老总管及属下各位管事统辖。”
孔林节汇报完毕,合上文册,向陈远微微躬身:“将军,以上便是目前我军之大略情形。若非占据襄城,得此钱粮物资与兵源补充,实难供养如此规模之师。”
他巧妙地留下了最重要的悬念——具体的人事任命,那本红册里的内容,自然要由陈远亲自来揭晓。
大堂内再次安静下来,比之前更加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孔林节身上,重新聚焦到了主位上的陈远,以及他手边那本仿佛散发着无形力量的红色册子之上。
空气仿佛凝固,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格外清晰。擢将升赏,定鼎格局的时刻,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