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港内,一座由石质仓库的宽大工坊,取代了船上逼仄的舱室。
成为了炼金老头临时的研究基地。
原本用来悬挂货运滑轮的粗大横梁,如今爬满了盐沼花王虬结的藤蔓。
它们如同沉睡的古老触手,在阴影中微微蠕动。
一些藤蔓的末端,被精巧地嵌入了不同材质的导板或接口。
进行着某种静默的共生实验。
工坊一侧,数座熔炉静静燃烧,散发出稳定的热力。
另一侧,则是井然有序的材料区。
药剂师一走进来,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那些陈列的材料吸引。
“大师,您这里……光是这些‘基底材料’,就够买下镀金城半条街的药剂店了。”
药剂师下意识地估算着价值。
这职业习惯让他短暂地从焦虑中抽离。
但随即更深的惶恐涌了上来。
他快步走到正在调整锻炉的老头面前,声音带着颤抖。
“大师……完了,全完了!我的坩埚生涯,彻底‘砰’地一声,炸了!”
他双手比划着一个爆炸的动作。
脸上是炼金失败时看到烟雾升腾那种绝望。
“圣子……他要我去做‘催化剂’本身!去搅动整个芦苇港的炼金界!”
他抓住自己梳理整齐的头发,揉得像炼制失败的混合垃圾:
“我?我的‘人际亲和力’怕是连‘小绿皮’都不如!”
他喘着气,眼神涣散,仿佛在看着自己破碎的梦想。
“他说的对极了!让更多‘活性成分’参与反应,效率远超傻傻加热……”
药剂师顿了顿,“可是,我想成为能炼制出‘传奇品质’药剂的大师啊!
炼金老头缓缓直起身。
“和伊普一样。”老头的声音低沉,像金属在砂纸上摩擦。
药剂师猛地一愣,脸上带着困惑:“……什么?”
随即,他发出一声恍然的叹息:“……哦。”
是啊,和猫眼何其相似。
都是被李冰出于某种“理性”的考量,推上了一条违背他们过往轨迹的道路。
伊普被迫接纳了他最深恶痛绝的“兽性”。
而自己,则要放弃毕生追求的“技艺”,去面对他最恐惧的“人际”。
“圣子前几日,找我谈过兽化改造的资料。”
炼金老头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块金属的冷却过程。
“我厌恶这东西,你知道的……”
他顿了顿,“但现在,伊普的情况,展现了这东西的……价值。”
“圣子说,他的办法,并不残酷。正是为了让我安心,他让我参与进去,让我见证。”
老头抬起眼,目光穿透跳跃的火光,落在药剂师苍白的脸上。
“他看中了你的眼睛,就像他看中了伊普,看中了我对改造的……了解。我没有理由拒绝。我不可能阻挡一位能够击败磐石的血脉者,对知识的探索。”
“你答应了?”药剂师不由得问。
老头摇头,“我说,我需要时间。”
药剂师闻言忧心忡忡,“拖延是个好主意吗?它可能会带来更坏的反应。”
老头沉重的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看实际变化。”
.
晚餐后的走廊,火光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药剂师这一餐胃口不错,拖着脚步跟在炼金老头身后。
两人还在讨论关于炼金配方和冶炼的话题。
传出些“催化剂”、“反应效率”之类的词句。
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就从拐角处传来,打断了讨论。
“哟!这不是我们未来的炼金行会巨头吗?”蝰蛇斜倚在墙边,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脸上挂着略带戏谑的笑容。“还有我们工匠大师。”
药剂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炼金老头只是微微颔首。
蝰蛇站直身体,拇指朝自己指了指,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得意:
“消息灵通如我,得通知二位一声。承蒙圣子看重,鄙人现在荣升芦苇港情报总管了。以后啊,那些贵族老爷、夫人们脑子里转什么念头,都得先过我这一关。”
他特意在“夫人们”上加重了语气。
眼神却快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药剂师愣了一下,暂时从自己的焦虑中脱离出来,下意识地问:
“这……听起来权力很大。蝰蛇,你喜欢这工作吗?”
蝰蛇笑了笑,匕首在指间转了个花:
“喜欢?当然!总比在船上发霉强,不是吗?这可是实权职位。”
他避开了真正的答案,但语气里的肯定不容置疑。
“那……恭喜你了。”药剂师干巴巴地说。
炼金老头也低沉地附和了一句:“恭喜。”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能捕捉到蝰蛇笑容下那细微的紧绷。
直到深夜。
大猫蜷在仓库角落一堆柔软的帆布上,鼾声低沉。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是蝰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了推那庞大的、毛茸茸的肩膀。
“喂,猫眼。醒醒,有事找你。”
灰色的皮毛下,肌肉一阵轻微的蠕动。
琥珀色的竖瞳缓缓睁开,里面的野性光芒迅速褪去,被属于“伊普”的清明取代。
猫眼甩了甩头,看清来人。
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蝰蛇?战士,符文战士有什么事儿?”
这声“战士”让蝰蛇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许,甚至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
“算你小子会说话。”
他在猫眼旁边坐下,叹了口气,“那两个能看懂书的,脑子里除了瓶瓶罐罐和铁块,别的都缺根弦。你嘴巴也挺严,没把我的事到处说……圣子要我留在芦苇港处理情报。”
猫眼眨了眨眼,没完全明白。
蝰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最终还是压低声音说:“行吧,告诉你另一个秘密。前几年,我混迹那些贵妇圈子里……嗯,你懂的。至少十年内,我不想再和贵族,尤其是贵妇们碰上了。”他做了个夸张的嫌恶表情。
猫眼似懂非懂,但还是捕捉到了关键情绪,试探着问:
“所以……你不喜欢圣子给你的新工作?”
蝰蛇长长地、彻底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我是在权力圈里长大的,说不向往那是假的。但老子首先是个符文战士!战士的终点!你懂吗?是在战场上,对着强敌挥剑,不是在这些阴暗角落里摆弄人心!”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我跟着圣子,是想找回握剑的感觉,对得起这身本事!”
“谁**想到……表现突出的全是搞情报的时候。”他语气里充满了自嘲。
猫眼消化着这些话,他想了半天,老实地说:
“我……我给不了你好主意。要不,去找大师和药剂师商量一下?”
蝰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行吧。反正现在大家看起来都挺‘热闹’。”
当猫眼找齐众人,来到老头的工坊,已是后半夜。
听完蝰蛇更加直白,但省略了关于贵妇的具体细节。
只强调了对情报工作的排斥和对战士之路的向往后。
药剂师脸上露出恍然。
“看。”他对着炼金老头,语气带着点同病相怜,“我们又多了同胞。”
炼金老头声音低沉:“你接受了吗?”
蝰蛇摇摇头,“没有,我说我暂时需要休息。”
炼金老头嗯了一声,陷入思索。
好一会,他抬起头,环顾眼前的团体:
“圣子近来,在整理他这一路的收获,顺便……给所有人都安排上他觉得合适的道路。
“感到困扰的,恐怕不止我们三个。”他看了一眼老猫,“四个。”
猫眼欲言又止。
度过最初的狂躁和痛苦后,猫眼其实挺接受现状的。
动物们的情绪很有意思。
双重符文战士的未来,令他期待。
最后他没法恢复为彻底的人形,也只不过和以前一样而已。
不过,猫眼当时可是狂躁的直接逃出去了。
他也知道三人需要更多时间。
蝰蛇点了点头,脸上恢复了点精神:“那……接下来怎么办?”
“先看看。”炼金老头说,,“观察,还有谁和我们一样。”
蝰蛇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似乎这个简单的“观察”计划,也让他肩头的重压减轻了些许。
“明白了。那就……先看看。”
仓库里,只剩下花王藤蔓无意识摩擦金属的细微声响。
和四个被卷入洪流的沉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