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一个不确定,不知所措,摸不着东西南北的环境里,大部分人都会焦虑,甚至恐慌。他们会觉得一不小心就可能有灾难有噩运落在自己身上。
人在家中坐,祸也能从天上来。因为现实已明明白白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没有能让他们躲藏的地方。
能找到一个保护者,庇护者,这显然是焦虑者最渴望的最急切想做的事情。
白天,美若虽然能窝在家里,安心养胎,可那越来越稀的汤饭,让她闲饥难忍,心里一阵一阵发慌。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肚里的孩子,也在发怒:怎么回事呀,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孩子要是攒点力气,最想干的就是狠狠给她两脚:你快点给饭吃呀,怎么养着养着不想养了!有这么弄事儿的吗!
到了晚上,苟柱像驴叫唤似的,在街上吆喝:谁家敢冒烟,砸你的锅,扒你的灶,偷藏的粮食统统充公!我的手可是庝狠嘞啊!
这不吓人吗?这不扎心吗?这不让她的心搐成一疙瘩吗?这不让她觉着马上就要大难当头了吗?
苟柱要是真的踢开门进来,砸了锅,扒了灶,收走了粮食,他会不会再扇给她两个耳巴子,朝她肚子上狠蹬两脚?
那是人家的权力,人家就是干这事儿的,她有啥能力阻止他呢。
到那时,她还有胆量和他论理?那还不一下就把她吓瘫了!瘫得屙尿都不成股,顺裤子顺腿往下流。正是俗话说的:屙的都比尿的稀!
可有个她公公——这个被人称为老慥的人,在前边为她挡着,她就宽心多了。有人庇护,那才是踏踏实实的安全,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心安,消消停停的依靠。
一个家,其实和一个队是一样的。老慥是家长,他藏的粮食当然归他分配。就算他不拿出来,自己偷偷吃,也没毛病。毕竟,谁也不想饿肚子,饿肚子难受呀。人到危急的时候,他只顾自己,不会顾别人的。
可他却一点点拿出来让她吃,他不怕等他要吃时没有了吗?这让美若非常感动。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听他的话,坚决维护他的家长权威。一个队里有个领头人,一个家里自然也得有。没有人领怎么行?那大家怎么过呢?
所以大家必须维护领头人的权威,只有让他有了权威,才能领好大家。
她也有伤心的地方:好好的食堂,怎么会弄到这一步了呢?我们不听话吗?苍天在上,大家谁不听话呢,谁敢不听话呢?不都是点头哈腰,是是是,好好好?我们不出力?怎么可能,多累的活儿,多脏的活儿,大家不是都干了吗?干得嗷嗷叫!
可到底是咋回事啊,弄到这一步?连吃的都没了……这可怎么办呀……
求求你们好好领,想想办法吧,给你们磕头行不行?
她当然不敢怀疑是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货们领的不好,能力有限,还胡作非为;甚至蠢的像猪,还自认英明;狗屁不通,偏觉得他们什么都能行。
只要他们一出手,这世界上什么事都能搞定。可惜的是:他们什么都能管,就是管不了自己;他们什么都不缺,就是缺点人性;他们什么都不少,唯独少些良心。
人渣经过的地方,必定留一地人渣。
美若十分清楚:别看她现在能躲在屋里,关在家里,只要人家谁愿意,转眼这一切都能土崩瓦解烟消云散,只留下她孤零零站在废墟上。
她必须得出去,融入大家,表现出极度的顺从,无比的忠心,她心里才觉得安宁。可现在她肚里的孩子,让她完全脱离了社会,远离了喧闹,就像被抛弃了一样,这也是她焦虑的一个原因。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跟在老慥身后,一旦出现不测,她哪怕能在他身后多躲一秒,那也能多得一秒的庇佑。
老慥知道危险如何避开:猫还有打盹的时候。等苟柱叫唤累了,困了,他总要回去睡觉,他也不是铁打的人。
这时候老慥就悄悄起来,弄两把玉米或是小麦,放那石头窝里,用那石锤儿,轻轻捣几下,用手摸摸,确认它们都碎开,成了颗粒,这就可以去生火熬煮。
粮食已经到了一粒都得珍惜的地步。每个人只要看见粮食两眼都会忍不住发光。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藏有粮食,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其实,谁家不多少藏点粮食,要敢老老实实听着那些卖大蒸馍的信口开河,死都不知道自己咋死的。
一粒米度饥荒,那是再确切不过了。只要知道罐里还有点粮,不吃心里都有底气。
就是熬点稀饭,柴禾一样得费不少。还得小心伺弄,不能冒烟。做那半碗饭,真的费老大劲了。
长了几十岁,没见过不许家里冒烟的。只怕把那些祖宗都扒出来问问,一直问到秦始皇那朝代,也问不出有过这样的事。
偏偏他们就敢这样规定。真是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可他们想做畜生,为什么得拉大家去垫底儿?大家生来都不是人吗?
不是人也得活着。只要有四指宽一条路,谁又愿意去死呢。
他们想要咱们死,咱们偏要攥着这口气,坚决不咽下去。
老慥把玉米颗粒煮熟,端着送给美若。她躺在床上,肚子像一个大白蒸馍。老天爷啊,要是有个这么大的蒸馍,那就是世间最大的幸福呀。
美若接过碗,满眼都是幸福的光芒。真的是太好吃了。以前咋没感到,玉米有这么好吃呢?
她立刻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不吃怎么行呢?这个家全靠他呀。
她瞪着眼说:你也吃点呀,你可别饿坏了,那以后谁还管我呢。
老慥就悄声说:我还能顶得住,那汤虽说稀,它也是面搅得,我能抢着多喝半碗,也能抵点事儿。
毕竟老慥也是队里的主要劳力,这都是有照顾的,还得指望这些人干活儿呀。虽说也是饿得肚里咕咕叫,还没到饿得直不起腰那一步。
他甚至看着美若圆鼓鼓的肚子,还有反应的力气呢。多嫩的少妇,多温柔的人呀。
他突然压着声说:敢不敢叫我……
怎么不敢呢。那不是以后他再也没理由不管她了吗?那不是她以后再也不用焦虑没人管了吗?
那颗无处安放的心终于不用悬着了,这也许就是以后命运的一个保障……
她小声说:你把我裤子脱了,垫到床帮上……别硌得难受……
她就那样横在床上,大开门户,任他站在床前,卖弄本事。
太有感觉了:再也不怕没人罩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