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锋照山河》第一卷《淞沪烽火（1937–1938）》
第五十章：长沙谍案破密码
民国二十七年三月十八日的长沙，春雨缠了整三日。令狐靖远站在小吴门码头的渡船上，望着浑浊的湘江水面，雨丝斜斜打在船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船头的老艄公披着蓑衣，手里的竹篙往水里一撑，船身便晃晃悠悠地往对岸漂去，竹篙搅起的漩涡里，混着上游冲下来的碎木片和水草。
“令狐先生，长沙行营的人说在码头接咱们。”身后传来督察员小马的声音，他手里拎着个藤箱，箱角用铜片包着，磕在船板上“哐当”响。这孩子自武汉码头那回跟着他，脸上的青涩褪了些，只是此刻眉头皱着，显然还在惦记出发前周伟龙的叮嘱——“长沙最近不太平，军统密电接二连三被破译，戴局长急得在重庆拍了桌子，你这趟去，可得把内鬼揪出来”。
令狐靖远“嗯”了一声，指尖在棉袍口袋里摸了摸——那里藏着块巴掌大的铜制关防，是军事委员会督察处的信物，刻着“直呈军情”四个小字。他想起三日前在武汉接到的委员长手谕，用朱笔写着“着令狐靖远速赴长沙，彻查密电泄露案，务期得实”，字迹力透纸背，边角还沾着些未干的墨痕，想来是急着签发的。
船靠岸时，码头上正站着个穿灰色军装的男人，肩上扛着少校军衔，见令狐靖远下船，连忙迎上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令狐处长？我是长沙行营情报科的刘副官，奉薛长官令来接您。”他声音洪亮，带着湖南口音，手指关节处有层厚茧，看着像常年握枪的样子。
“刘副官客气。”令狐靖远回了礼，目光扫过他身后的黑色轿车——车身上落着层雨泥，车牌被一块黑布盖着，“密电的事，行营那边有新线索？”
“唉，别提了。”刘副官往轿车方向引着路，眉头拧成个疙瘩，“从上个月开始，咱们发往第九战区的密电就没安稳过。先是九江布防图被日军截了去，接着薛长官的巡视计划刚发出去，日军飞机就往平江机场扔炸弹，要不是薛长官临时改了行程，后果真不敢想。”
轿车的车门被司机拉开，一股皮革混合着樟脑丸的气味涌出来。令狐靖远弯腰坐进去，小马把藤箱放在脚边，刘副官则坐进了副驾驶，转头从怀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这是最近被破译的密电副本，戴局长让人从重庆送过来的，说您看了或许能发现些门道。”
令狐靖远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纸页。纸上是密密麻麻的电码，旁边用铅笔写着译出的文字，大多是关于长沙军火库位置和兵力调动的内容。他指尖划过“岳麓山军火库”几个字，突然停住——这处军火库的位置是上个月才确定的，除了行营少数几人，只有军统译电科的人知道，怎么会泄露得这么快？
“译电科在哪？”令狐靖远抬头问，窗外的雨又大了些，打在车窗上“哗啦啦”响，模糊了街边的景象——青石板路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挑着担子的货郎把油纸伞往货担上斜，伞沿的雨水顺着竹筐缝往下滴，打湿了里面的橘子。
“在城南的福音堂里，借了教会的两间厢房。”刘副官答，“译电科科长叫李敬堂，留过洋，据说在德国学过密码学，戴局长亲自调过来的，之前在南京时还立过功。”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薛长官说，李科长这几日急得满嘴起泡，天天带着译电员熬通宵，查密码哪里出了问题。”
轿车拐进一条窄巷，巷口的老槐树被雨水淋得发黑，枝桠上挂着个破灯笼，晃来晃去像个垂头的哨兵。令狐靖远透过车窗，看见福音堂的尖顶从巷尾露出来，青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被雨水泡得油绿，门口站着两个持枪的哨兵，枪上的刺刀在雨雾里闪着冷光。
“到了。”刘副官推开车门，雨丝立刻扑了进来，带着股潮湿的泥土味。令狐靖远跟着他往福音堂走，穿过爬满藤蔓的拱门时，听见厢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想来是译电员们在赶工。
厢房的木门虚掩着，刘副官刚要推门，令狐靖远却按住了他的手，指了指门楣上的蜘蛛网——网被人碰破了个洞，边缘还挂着些新鲜的蛛丝，显然是最近有人频繁进出。“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在外面等着。”他低声说，指尖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手枪上——那是支德制毛瑟c96，枪身缠着胶布，防止淋雨生锈。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油墨和烟草的气味涌了出来。厢房里摆着四张办公桌，桌上堆满了电报纸和密码本，几个穿蓝布褂子的译电员正埋着头打字，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打得“哒哒”响。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拿着放大镜看一张电报纸，侧脸轮廓分明，只是眼下带着圈青黑。
“你是？”白衬衫男人抬起头，看见令狐靖远，眉头皱了皱，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下的痰盂，里面的污水溅在皮鞋上，他却没顾上擦，“我是译电科科长李敬堂，你找谁？”
“令狐靖远，督察处的。”令狐靖远亮了亮口袋里的关防，目光扫过桌上的电报纸——上面的电码排列得密密麻麻，边缘被手指捻得发毛，“奉委员长令，来查密电泄露的事。”
李敬堂的眼神闪了一下，连忙伸手：“原来是令狐处长，久仰。戴局长前几日还在电报里提您，说您在上海端了日特的窝点，厉害得很。”他手掌宽大，握手时力道很足，只是指尖有些发凉。
令狐靖远没接他的话，走到桌前，拿起一张电报纸——正是刚才在车里看到的“岳麓山军火库”密电，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电码，旁边写着“此处疑被破译”。“这密电是什么时候发的？”他问，指尖拂过电报纸上的水渍，是雨水打湿的痕迹，看来是从外面带进来的。
“三月十日发的。”李敬堂站在他身后，声音压得低，“发出去的第二天，日军就派侦察机去岳麓山盘旋了，幸好咱们提前把军火转移了，不然……”他没再说下去，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茶，茶水上漂着层白沫，显然是放了很久的。
令狐靖远放下电报纸，目光落在墙角的火炉上——炉子里的炭火快灭了，旁边堆着些劈好的木柴，柴堆上放着个铁皮盒，盒盖没关严，露出里面的蜡纸包。他走过去，拿起蜡纸包打开——里面是些深褐色的粉末，闻着有股淡淡的杏仁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是？”他转头问李敬堂，指尖捏起一点粉末，粉末在指缝间簌簌往下掉。
李敬堂的脸色白了白，连忙解释：“是……是我治咳嗽的药粉，德国进口的，有点苦，所以放了点糖。”他伸手想把蜡纸包拿回去，手却抖得厉害。
令狐靖远没松手，反而把粉末凑到鼻尖又闻了闻——这气味他太熟悉了，去年在上海审特高课间谍小林次郎时，从他身上搜出过同款粉末，是日军特制的密写墨水，遇水不化，需用特制试剂才能显影。只是那时的粉末是白色的，想来是换了配方。
“李科长倒是挺会保养。”令狐靖远把蜡纸包放回铁皮盒，语气平淡，“只是我听说，这种‘药粉’在日特窝里很常见，用来写密信再好不过——李科长见过？”
李敬堂的喉结动了动，拿起桌上的香烟盒，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划火柴时擦了好几下才点燃，火苗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令狐处长说笑了，我一个译电科长，哪见过什么日特的东西。许是……许是这药粉跟日特用的碰巧像吧。”
令狐靖远没再追问，转头对小马说：“去把督察处的‘显味纸’拿出来。”小马应了一声，从藤箱里翻出个牛皮纸包，里面是叠巴掌大的白色纸片——这是督察处特制的，遇日军密写墨水会变成浅蓝色，连极淡的气味都能吸附。
令狐靖远拿起一张显味纸，走到李敬堂的办公桌前，轻轻按在桌角的墨迹上。不过片刻，纸片的边缘就泛起了淡淡的蓝晕，像被雨水打湿的宣纸。“李科长，这怎么说？”他把纸片递过去，目光锐利如刀。
李敬堂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香烟掉在地上，烫得他猛地跳了一下，却忘了去踩灭。“我……我不知道。”他往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文件柜上，柜上的密码本“哗啦啦”掉了一地，“许是之前有日特来过？对，肯定是这样！”
厢房里的译电员们都停了手，怯生生地看着这边，打字机的“哒哒”声停了，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李敬堂急促的呼吸声。令狐靖远弯腰捡起地上的密码本，翻开一看——里面的电码被人用铅笔改了几个符号，改成了日军常用的“樱花密码”格式，改动的痕迹很新，铅笔印还没干。
“把他看住了。”令狐靖远对小马使了个眼色，转身往外走，“刘副官！”
守在门口的刘副官连忙跑进来：“令狐处长？”
“去小吴门一带查查，有没有日特的联络点。”令狐靖远语速极快，“重点查茶馆和旅馆，尤其是那些能收发信件的地方——内鬼肯定会跟日特接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带些人，动静别太大，别打草惊蛇。”
刘副官应了声，转身就往外跑，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噔噔”响，很快就消失在雨雾里。令狐靖远重新走进厢房，李敬堂正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肩膀抖得像筛糠。小马站在他旁边，手里的枪指着他的腰，眼神警惕。
“说吧，你跟日特怎么联系的？”令狐靖远坐在桌前，拿起那张显味纸，“密写墨水藏在哪了？还有谁是你的同党？”
李敬堂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头发乱得像鸡窝。令狐靖远也不急，从怀里摸出个小本子——是从武汉带来的长沙日特据点清单，上面列着十几处可疑地点，都是戴局长让人提前整理的。他一页页翻着，指尖在“小吴门客栈”几个字上停住——那里离福音堂只有半条街，之前周伟龙提过，日军在那里设过死信箱。
“要不要我派人去你家看看？”令狐靖远合上本子，语气平淡，“听说你妻儿都在长沙，要是让他们知道你通敌叛国，怕是……”
“别！”李敬堂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我说！我都说！”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日特找上我的，上个月在城门口的茶馆里，一个穿黑褂子的男人给了我这瓶墨水，说只要我把密电抄给他们，就给我五千块大洋，还送我妻儿去上海租界……”
“密电抄给谁了？”令狐靖远追问，指尖在桌子上敲着，节奏均匀，像在给时钟上弦。
“给一个叫松井的日特组长。”李敬堂答，“每周三晚上在小吴门客栈的后院接头，我把抄好的密信放在墙缝里，他会换成钱和新的密码本。”他顿了顿，又道，“今天就是周三，我本来打算晚上去送最新的密电——是关于第九战区炮兵部署的。”
令狐靖远看了眼怀表，时针指向下午三点。“小马，去通知刘副官，让他带人去小吴门客栈埋伏，别惊动松井。”他站起身，抓起桌上的雨衣，“我去会会这个松井。”
小吴门客栈藏在一条窄巷里，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客满”二字，却连个迎客的伙计都没有。令狐靖远扮成住店的商人，走进大堂时，掌柜正趴在柜台上打盹，算盘珠子散落在桌上，沾着些灰尘。“掌柜的，还有房吗？”他故意提高声音。
掌柜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摇了摇头：“没了，都住满了。”
“那借个地方避避雨总行吧？”令狐靖远往柜台前凑了凑，悄悄递过去一块大洋，“刚从乡下上来，没带伞。”
掌柜的眼睛亮了亮，把大洋往怀里一揣，指了指后院的厢房：“去那边坐吧，别乱走动。”
令狐靖远点点头，往后院走。院子里铺着青石板，中间有口老井，井边放着个破水桶，桶底的洞用布塞着。他走到李敬堂说的那面墙前，伸手摸了摸墙缝——里面果然塞着张油纸，抽出来一看，是张空白的纸，边缘却有淡淡的折痕，显然是有人动过。
“看来来得正是时候。”他心里嘀咕着，把油纸塞回墙缝，转身躲进旁边的柴房。柴房里堆着些干柴，散发着股霉味，他从柴堆里扒出个缝隙，正好能看见墙根的动静。
没过多久，一个穿黑色短褂的男人走进了后院，个子不高，罗圈腿，走路时脚往外撇，正是李敬堂描述的松井。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就快步走到墙前，伸手往墙缝里摸，摸出那张油纸后，又从怀里掏出个信封塞了进去，动作麻利得像做过千百遍。
令狐靖远悄悄摸出枪，刚要冲出去，却见松井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火柴盒，划着火柴就往油纸上点——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油纸瞬间烧成了灰烬，他却没急着走，反而蹲在地上，用脚把灰烬蹭得粉碎。
“不好！”令狐靖远心里暗叫一声，推开门就冲了出去，“松井！哪里跑！”
松井吓了一跳，转身就往客栈后门跑，脚底下打滑，摔了个四脚朝天，怀里的密码本掉在地上。令狐靖远追上去，一脚踩住他的背，枪指着他的脑袋：“动一下试试！”
松井挣扎着想去捡密码本，被令狐靖远用枪托砸在手上，疼得“嗷”地叫了一声。这时，刘副官带着几个士兵冲了进来，把松井反手捆住，绳子勒得他肩膀发红。“令狐处长，抓到了！”刘副官兴奋地喊，眼睛盯着地上的密码本。
令狐靖远捡起密码本，翻开一看，里面的电码用红笔标着注释，都是最近被破译的军统密电，最后一页还写着“四月一日袭长沙军火库”几个字，墨迹新鲜，显然是刚写上去的。“把他带回行营。”他把密码本往怀里一揣，“李敬堂也带过去，分开审，看看他们说的对不对得上。”
回到福音堂时，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西边的天空染了层橘红色，厢房里的译电员们正收拾着桌子，打字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这次显得格外轻快。令狐靖远走进审讯室，松井被捆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团，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像头被惹急的狼。
“把布团拿出来。”令狐靖远对士兵说，从怀里掏出那张写着“四月一日袭长沙军火库”的纸，放在松井面前，“这是什么？”
松井梗着脖子，嘴里骂着日语，无非是些“大日本帝国必胜”的废话。令狐靖远没生气，从桌上拿起一瓶试剂——是显味纸的配套试剂，往纸上一喷，原本空白的地方立刻显出几行字，是日军的进攻路线图，标注着“从岳麓山后山突袭”。
“你要是不说，我就把这张图给第九战区的人送去。”令狐靖远收起纸，语气平淡，“到时候他们提前设伏，你的人怕是连军火库的边都摸不到，你说你们长官会不会饶了你？”
松井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令狐靖远趁热打铁：“我知道你只是个小喽啰，上面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