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岩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发出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
瞧见小林那副竖起耳朵偷听的德行，他不由得嗤笑出声，但立刻用手捂住了嘴，硬生生将笑意憋了回去，没让一丝声音发出来。
这副模样，引得身旁正在擦拭一把战术匕首的三钱和正在调试通讯设备的范强，都不约而同地往他身上看了过来。
赵岩立刻正襟危坐，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没干的无辜表情，惹得范强无奈地摇了摇头。
韩力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平静地解释道：阿杰和小林目前已经从‘夜枭’特别行动组里临时调离出来，单独处理谢二他们从清城带回来的那些混杂数据，目前由我这边直接负责协调。
他口中的‘夜枭’，是轮回内部最权威顶尖的信息小组，专门负责最棘手的数据挖掘与对抗任务。
说着，韩力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角落里正襟危坐的小林。
小林仿佛对周围的目光毫无察觉，依旧保持着高度专注的姿态，但他握着鼠标的手，指节分明，显然正处于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但大家都是相处多年的弟兄，知道他僵硬的背脊里，透露出几分出神偷听这边动静的德行。
韩力心里浅笑了一下，但面上并无表情的继续说道，目前已经接近尾声，数据脉络基本清晰，可以无缝切入我们的新安排。
很好。
贺婕赞许地点点头，她的目光转向身侧后方的小林，即便隔着几米的距离，她的声音依旧清晰而沉稳，小林，尽快安排病毒，向林老派系的核心数据库投放一批经过深度伪造的‘技术瓶颈报告’和‘内部分歧纪要’。
报告要做得足够逼真，最好能夹杂一些只有内部高层才知道的项目代号和失败案例。
小林在贺婕看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似有所感一般，将眼神从电脑显示器上移开，转而直视着贺婕的眼睛。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神里闪烁着程序员特有的、遇到挑战时的兴奋光芒。
应下之后，他手下动作一刻不停地敲击起来，键盘发出密集而富有节奏的噼啪声，仿佛在演奏一曲无声的交响乐。
我们要让他们相信，‘轮回’内部因为清城‘夜未央’分部的损失和宋叔的软硬兼施的压力，已经开始动摇，甚至已经有人想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边缘数据来换取轮回的存续。
贺婕的语气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们要制造裂痕，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已经从内部瓦解。
同时，贺婕转向宋清，目光中带着一丝期待的意味，也带着一丝对这位官场老将能力的试探，宋叔，这部分需要你从内部配合。
找个合适的时机，向林老或他身边的心腹透露一点‘风声’。
就说……我们轮回虽然态度强硬，但毕竟刚成立不久，根基未稳，内部人心过于浮动，已经有些人站出来跟力哥唱反调了，主张妥协。
她刻意加重了跟力哥唱反调这几个字，观察着宋清的反应。
宋清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老辣的光芒，那是属于猎人在黑暗中窥伺猎物时才会有的眼神：这个不难。
我可以说，从你们今天的反应来看，小婕虽然强硬，但似乎在韩力的劝诫下，也在寻找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这对于林老以及他身后的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据我所知道的，林老生性多疑，但也极度贪婪。
他一定会将此视为轮回示弱的信号，从而调动他背后最隐秘的技术力量，施加更大的压力，对轮回进行全方位的渗透和诱导，以确保万无一失。
他们越是急切，就越容易露出破绽。届时，就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
众人说到这，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都在消化着这环环相扣的计划。
贺婕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她看向宋清，目光变得锐利而探究：宋叔，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
轮回对外的大小事务，一向都是由力哥全盘操持，滴水不漏，为什么今天中午的饭局，你会特意指名道姓地叫上我？
而且我出现在饭桌上，说着一些他不愿意听的话，也愿意听下去，这可不像衙内大佬的作风。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
这个问题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宋清面上表情明显变了变，嘴唇动了动，眼神开始闪烁，流露出明显的挣扎与为难。
他端起茶杯，又放下，似乎在借此平复心绪。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略显艰难地开口，声音也比之前低沉了几分：
我的……我的特助里，进了对方的人。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有一次，我去见陈老书记的时候，在陈老书记的私人书房里，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轮回跟你的事情。
当时，我的那个特助也在场……或许，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忠诚，我从始至终都信错了人。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
谁能想到，在宋清这样级别的官员身边，身边竟然也潜伏着敌人的眼睛！
难怪林老会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连贺婕这个都被精准定位。
贺婕的瞳孔微微一缩，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她立刻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特助现在何处？
宋清苦笑了一下，脸上露出深深的后怕与自责：就是上个月初，在市局那里开完会后不久。
我发现他有问题，但他隐藏得太深，我没能找到确凿的证据。
两天后，他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递交了辞呈，随后便人间蒸发了，我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力量，都查不到他的下落。
我……我太大意了，也低估了林老那群人的手段。
他顿了顿，看着贺婕，眼神里充满了歉意：所以，今天中午的饭局，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林老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说服’你，而是要从我这个‘中间人’身上打开缺口，摸清你们的底牌，甚至可能……想当场将我们一军，逼你在他的地盘上做出妥协。
是我，把你们带入了这个危险的境地，要不是小婕聪明反应快，先声夺人，今天多半不会善了。
贺婕沉默了。
她看着宋清眼中的懊悔与坦诚，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凝重的认知。
敌人不仅强大，而且已经渗透到了他们的盟友身边。
这场斗争的复杂性和危险性，远超她的想象。
然而，她没有责备，只是冷静地分析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宋叔，你以后要万分小心。
我明白。
宋清重重点头，这也是我为什么最终选择相信你，并决心与你们联手的原因。
只有你们，才有可能帮我揪出这个藏在暗处的毒瘤，也只有联手，我们才能对抗林老那群老家伙们，无处不在的势力范围。
韩力此时也沉声补充道：贺小姐，这件事也从侧面印证了我们加强内部安保和通讯加密的必要性。
从现在起，所有一级通讯必须使用量子加密通道，所有部门的招揽情况，无论级别高低，一律进行最高等级的背景复核。
这些方面，力哥肯定更清楚怎么去做，我相信你的能力……贺婕看向韩力，眼神里尽是信任。
一场原本看似顺利的结盟，因为宋清这句迟来的坦白，蒙上了一层更加现实的阴影。
但这阴影，也让他们的目标变得更加清晰，不仅要扳倒林老，还要揪出隐藏在暗处的鼹鼠。
他们的联盟，在共同的危机面前，变得愈发牢固。
贺婕忽的站起身，高挑的身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拉出一道利落的剪影。
她走到吧台边，纤细的手指搭在晶莹剔t的水晶杯上，为自己和宋清各倒了一杯平淡简单的温水，取代了之前搁在两人面前的、象征着试探与交情的威士忌和香茗。
这个小小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精准地击中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正襟危坐的范强、擦拭匕首的谢越，还是假装看风景的赵岩，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射了过去。
他们心底都瞬间明了了一件事：谈判桌上的虚与委蛇结束了，今天的这场对话，从这一刻起，象征着会议从试探与结盟，正式进入了真刀真枪的实战部署阶段。
气氛也随之从方才的坦诚交流，悄然转向了一种无声的、紧绷的肃杀。
这件事，反而证明了我们合作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贺婕将那杯尚冒着袅袅白汽的温水递给宋清，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视事物最本质的内核，敌人已经把我们的底牌摊开了一角，那么我们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从现在起，我们共享所有情报，包括我们已知的、关于林老派系所有潜伏人员的线索，无论是否与你的特助有关。
宋清双手接过那杯温水，温润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驱散了些许心底的寒意。
他听着贺婕有条不紊地说着，大脑飞速运转，梳理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局。
忽然，他像是捕捉到了一条被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关键信息，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贺婕。
宋清听着贺婕说的话，忽的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小婕，
贺婕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立刻停下话头，转过身来，用一种略有疑惑却充满耐心的眼神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要接下来说的内容。
因为她深知宋清的为人，在这种紧张的战略部署时刻，如果不是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他绝不会轻易出言打断。
陈老书记那边……宋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话极为沉重，陈老书记手里，其实也有林老那群人的把柄。
他顿了顿，观察着贺婕的反应，见她神色不变，只是眼神更加专注，才继续艰难地吐露，只不过，恩师他老人家一直避而不谈，视若珍宝，从未示人。
我也从未真正见过这份东西的内容是什么，但……我确认自己听到恩师在一次酒后无意中提过一嘴此事。
他说，那是他留给后人最坏的打算。
只是，隔天他在清醒之后，便严令我，让我从此不要再提，就当从未听过！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喝醉过……
宋清这段内容说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对恩师的敬畏、对自己无意间听闻的懊悔，以及此刻被迫揭开的矛盾与痛苦。
贺婕将他的挣扎尽收眼底，心中了然，自然没有过多追问细节去为难他，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理解与尊重：既然陈老书记不愿拿这件事做筹码，选择将它深埋心底，那我们就当不知道就好。
然而，一直沉默如山的韩力，却在此刻忽然开口，他那低沉而平稳的嗓音，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问题的另一个维度：
我记得陈老书记就是因着年纪已经不小了，才会回A市养老。
而他的几个儿子资质平庸，在各自的领域都表现平平，不成气候。
而他目前的独孙，也仅是商贾身份，未曾涉足政界。
他留着这份足以掀翻政坛的‘东西’，是为谁做的准备？
他深深看了宋清一眼，缓缓走到吧台另一侧，给自己也倒了杯水，目光却投向水机，仿佛在与历史对话，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耗费心血保留一件锋利的武器，却不对子孙言说其用法，这不合常理。
除非……这件武器，他预备在未来某个我们无法预见的、更严峻的时刻使用，或者……他有必须保护，却又无法亲自出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