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桓的目光落在脸色煞白、欲言又止的礼部尚书身上,声音却出人意料地缓和下来。
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追忆,一丝感慨。
“尚书大人,孤曾听闻,您当年亦是出身寒门。”
“凭一己之力,连中三元,方有今日之紫袍玉带。”
“想必,您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十年寒窗,只为一朝功名的学子,心中是何等的期盼,又是何等的艰难。”
礼部尚书的身子剧烈一颤。
太子殿下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他尘封多年的记忆深处。
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自己。
那个在风雪中缩着脖子,啃着冷硬干粮,穿着打满补丁旧儒衫的少年。
是啊。
若非当年主考官惜才,在定额外破格多取了几人,自己恐怕早已是一抔黄土,埋骨乡野。
哪有今日,位列三公的无上荣光。
“孤多录三成,不是要动摇国本。”
宁桓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而是要给天下所有的寒门士子,一个看得见的希望。”
“孤要让那些腹有诗书、心怀天下的有才之士明白,只要他们有真才实学,我大炎的朝堂,就永远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这番话,掷地有声,在整个奉天殿广场上空回荡。
不再是冰冷的权谋算计。
而是温情,是期许,是一位储君对天下英才发出的真正呼唤。
礼部尚书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浑浊的老眼中,水光涌动。
他对着宁桓,深深一躬到底,声音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与颤抖。
“殿下仁明!”
“是老臣……是老臣短视了!”
“老臣,为天下学子贺!为殿下贺!”
这一拜,倾尽肺腑,再无半分不甘。
周围的文臣们,大多科举出身,听闻此言,胸中气血翻涌,无不感同身受。
他们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曾经的自己,因为太子今日之仁政,而彻底改变命运的场景。
“殿下仁明!”
“我等,替天下读书人,谢殿下隆恩!”
山呼海啸般的称颂声再次炸响,这一次,声浪中满是真诚与感念。
宁桓坦然受之。
他抬了抬手,广场上的声音渐渐平息。
他的目光再次扫向群臣。
“文事已定,接下来,该论军防。”
话音刚落,一名小太监神色仓皇,跌跌撞撞地冲入广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声音因极度的急促而变得尖利刺耳。
“启禀殿下!殿外有李靖、陈庆之二位将军,奉太子钧令前来,正在殿外等候!”
李靖?
陈庆之?
群臣面面相觑,脑中疯狂搜索,却发现这两个名字,陌生得可怕。
宁桓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
“宣。”
“传旨,宣李靖、陈庆之觐见!”
小太监领命,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
两道挺拔如山的身影,踏着金属甲叶碰撞的清脆韵律,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二人皆身着亮银龙鳞铠,身姿挺拔,步履之间,自有一股吞食天地的气魄。
左边一人,面容沉毅,颔下短须如钢针,一双眼眸深不见底,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山岳镇压四方。
右边一人,面如冠玉,俊朗儒雅,虽着戎装,却似书生,可他双眼开合的瞬间,迸发出的锋芒,却让人的皮肤感到一阵刺痛。
他们甚至什么都没做。
仅仅是行走,那无形的杀伐之气就已凝成实质,让满朝养尊处优的公卿大臣,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是……何等的气势!”
“观其威仪,此二人绝非凡俗之辈!太子从何处寻得这般人物?”
皇亲国戚与勋贵的队列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
他们终于懂了。
他们终于明白太子殿下那份有恃无恐的底气,从何而来。
原来,早已暗中招揽了这等神将!
陆文昭、卢剑星、沈炼等一众锦衣卫高官,在看到二人入殿的瞬间,身体竟不自觉地向两侧挪开一步。
他们主动让出了通往御座前方的中央御道。
这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却让所有人心头狂跳。
这代表着,在太子殿下的麾下,这两位新晋将军的地位,还在锦衣卫指挥使之上!
李靖与陈庆之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丹陛之下,单膝跪地,甲胄之声铿锵如雷。
“末将李靖!”
“末将陈庆之!”
“参见太子殿下!”
宁桓从座位上缓缓起身,隔空虚扶。
“二位将军请起。”
他的目光灼灼,落在二人身上,声音里是掩不住的万丈豪情。
“大炎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前太子余孽蠢蠢欲动,孤,需要你们的力量!”
“为孤执掌兵权,稳定这万里江山!”
李靖和陈庆之的血液,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彻底燃烧。
他们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光。
“愿为殿下效死!”
宁桓满意地点头,他转向那名面容沉毅的将领。
“李靖听封!”
李靖再次单膝跪地,神情肃穆,宛如一尊聆听神谕的石雕。
“孤封你为,正一品九省都检点,总领北方九大关隘,所有军政大权!”
此言一出,满朝死寂!
正一品!
武将之巅!
更可怕的是“九省都检点”这五个字,这意味着大炎北境最精锐的百万边军,都将由他一人节制!
不等众人从这窒息般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宁桓又抛出了下一道谕令。
“另,特赐你‘将在外,军令可禀太子后施行’之权!”
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大臣的心脏上。
权力太大了!
这几乎等同于传说中“君令有所不受”的无上授权,只是将“君”换成了“太子”!
这意味着,李靖在前线,拥有先斩后奏的临机决断之权!
李靖的身躯剧烈一震,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狂热的激动与不敢置信。
他高举双手过顶,声音洪亮得如同雷鸣。
“末将李靖,领命!此生必为殿下扫平北境,万死不辞!”
宁桓的目光,又转向另一位白袍小将。
“陈庆之。”
陈庆之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倒。
“孤封你为,正二品禁军统领,赐【玄甲军】五万,负责拱卫圣都,护卫东宫!”
【玄甲军】!
听到这三个字,陈庆之的呼吸陡然急促。
但他没有立刻领命,反而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纯粹的恳切。
“殿下!末将……末将不愿安逸于后方!恳请殿下让末将为先锋,追随李靖将军,为殿下开疆拓土!”
他为战而生。
让他守卫京城,这是一种煎熬。
宁桓看着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起来。
他走下丹陛,亲自扶起陈庆之,重重拍了拍他坚实的臂甲。
“庆之,你的战场不在这里,但孤向你保证,用不了多久,平定外患的封侯之战,必有你一席之地。”
“圣都的安危,东宫的安危,比任何一座城池都重要。”
“这个重任,孤信不过别人,只能交给你。”
“封侯之战”四个字,让陈庆之的眼睛瞬间亮到极致。
所有的不甘与疑虑,烟消云散。
他猛地挺直胸膛,声如洪钟。
“末将遵命!必保圣都、东宫万无一失!”
站在殿侧的太子妃杨丽华,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从未离开过宁桓的身上。
她看着自己的夫君,谈笑之间,收拢军权,将两名神将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的心中,早已被无尽的崇拜与爱慕填满。
而满朝文武,看看那两尊门神般立在殿中的武将,再看看御座上神情淡漠的太子。
他们心中只剩下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认知。
这位太子殿下,已经将整个大炎的刀把子,死死攥在了自己的手里。
大炎的天。
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