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擎天的伤势,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夏幼薇心头,也笼罩在整个军营的上空。尽管军医们竭尽全力,但面对大将军可能跛足的诊断,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无力与悲怆。夏幼薇更是将一切归咎于己身,除了处理必要的军务,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父亲榻前,亲自喂药、擦拭,眼底布满了血丝,人也清减了几分。
轩辕澈和赫连绝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不知如何劝解。他们能稳住军营局势,能派兵清剿残余的扰边之敌,却无法抚平夏幼薇内心那份沉甸甸的愧疚。
这夜,月凉如水。
夏幼薇替昏睡中的父亲掖好被角,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因疼痛而紧锁的眉头,心中一阵揪痛。她悄无声息地退出营帐,只觉得帐内压抑的空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没有带亲卫,独自一人踱步到营地边缘一处僻静的山坡上。这里可以望见远处连绵的雪山轮廓,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边境的夜风凛冽,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袍,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似乎能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一些。
她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质的小酒囊,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刺激感,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阴霾。她又灌了一口,任由那劣质的烈酒在胃里翻腾。
为什么?她不禁在心中质问。她来到这个世界,只想查明原主死亡的真相,活下去,却不知不觉被卷入了王朝更迭、边境战事的旋涡。她拥有了前世未曾奢望的亲情、友情,甚至几份复杂难言的情感,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牵绊与责任。父亲的重伤,像一记警钟,敲醒了她——在这个权力与危机并存的世界,拥有越多,可能失去的也越多。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席卷了她。她靠着背后一块冰冷的巨石,缓缓滑坐在地上,又举起酒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得近乎凌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由远及近,直奔大营方向而来!那马蹄声毫无章法,透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焦灼。
夏幼薇下意识握紧了酒囊,警惕地站起身,望向声音来源。这个时辰,若非紧急军情,绝不会有如此赶路的马蹄声。
月光下,只见一骑白马如离弦之箭般冲至营门,马上之人甚至不等马匹停稳,便飞身而下,动作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却又因仓促而显得有些狼狈。守卫的士兵显然认识来人,并未阻拦,反而恭敬地让开道路。
那人一身风尘仆仆的月白长衫,在清辉月华下,仿佛披着一层银纱。他身形修长挺拔,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散落的发丝被夜风吹拂,贴在略显苍白的脸颊旁。他甚至来不及整理衣冠,便径直朝着主帅营帐的方向疾步而去,步伐快得几乎要跑起来。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尽管那人周身笼罩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匆忙,但夏幼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道刻入骨髓的清冷身影——苏沐白!
他怎么会来这里?边境苦寒,战事凶险,与他那个洁净无尘、充满药香的世界格格不入。而且,看他这般行色匆匆,甚至带着一丝慌乱?
夏幼薇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苏沐白似乎心有所感,疾行的脚步蓦地顿住,倏然回头。
四目相对,在清冷的月光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苏沐白的气息尚未平复,胸口微微起伏,那双总是冷静如同映着冰雪湖面的眸子,此刻正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仔细地在她全身扫过,从她略显凌乱的发髻,到带着倦容的脸庞,再到她手中握着的酒囊,最终,确认她四肢健全,并无明显外伤后,他眼底那抹几乎要溢出来的焦灼,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但他紧抿的薄唇依旧没有松开,反而抿成了一条更冷的直线。他朝她走了几步,在离她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仿佛那里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周身那股风尘仆仆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药香,扑面而来。
“听闻你重伤垂危……”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般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语气硬邦邦的,如同坠地的冰珠,“看来,是讹传。”
他的话听起来依旧是那般冷淡,甚至带着点不近人情的指责意味。
然而,夏幼薇却清晰地看到,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原本紧绷如弓弦的双肩,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下来。那细微的变化,泄露了他一路赶来时,深埋在冰冷外表下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与担忧。
他不是不在乎。他只是……用他最笨拙的方式在表达。
一股暖流,涌上夏幼薇的心头,冲散了些许酒意,也冲淡了连日的阴霾。她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得愈发清瘦的身影,看着他眼底难以掩饰的疲惫,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沐白也不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月光将他俊美无俦的容颜映照得如同谪仙临世,不染凡尘,却又因那眉宇间一丝未散的惊悸,而染上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夜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