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珠那封充满恶意的帛书,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上又浇了一瓢热油,瞬间点燃了轩辕大营内压抑已久的悲愤与怒火。
“欺人太甚!”
“赫连珠!我操你祖宗!”
“跟她们拼了!为元帅报仇!”
士兵们的怒吼声此起彼伏,连日来的悲痛和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转化成了对赫连珠和外蒙刻骨的仇恨。群情激愤,许多士兵红着眼睛,抓起武器就要冲出营门去找敌人拼命。
“冷静!都给我冷静!”轩辕澈站在一处高台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试图压制住即将失控的场面。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皇子与副帅的威严,“你们这样冲出去,正中赫连珠的下怀!她是想激怒我们,让我们失去理智,去送死!”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元帅死得那么惨!”一名百夫长梗着脖子,泪流满面地喊道。
“谁说要算了!”轩辕澈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一张张悲愤的面孔,他的心同样在滴血,但他必须稳住局面,“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这样毫无章法地去送死!我们要等,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赫连珠血债血偿、让她付出十倍百倍代价的机会!我们要用最残酷的方式,让她为她的所作所为后悔终生!”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狠绝的意味,暂时震慑住了骚动的人群。士兵们喘着粗气,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仇恨的火焰在眼中燃烧,但总算没有立刻失控。
然而,就在这气氛刚刚稍有缓和之际——
“吼——!”
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从医帐方向传来!紧接着,浑身绷带、双目赤红如血的赫连绝,提着他那柄已经卷刃、却依旧散发着森寒煞气的长刀,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踉跄着冲了出来!
“赫连珠——!我要杀了你——!!”他嘶吼着,声音凄厉疯狂,完全不顾自己重伤未愈的身体,就要去抢夺旁边的战马。
显然,那封帛书的内容,彻底点燃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理智的防线。
“拦住他!快拦住他!”轩辕澈脸色大变,厉声下令。
十几名亲卫一拥而上,拼尽全力才将状若疯狂的赫连绝死死拦住,夺下了他手中的刀。
“放开我!让我去!我要去杀了那个毒妇!为幼薇报仇!!”赫连绝拼命挣扎,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绷带,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目光死死盯着北方的外蒙大营方向,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赫连绝!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轩辕澈冲到他的面前,抓住他的衣襟,强迫他看着自己,“你看看!你连站都站不稳,你怎么去杀她?你这是去送死!是去让她看我们的笑话!让她得意她不但害死了幼薇,还逼疯了你!”
赫连绝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轩辕澈,胸腔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
“报仇不是这样报的!”轩辕澈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我们要积蓄力量,要等待时机!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这样去,是懦夫!是逃避!是对不起幼薇拼死救下的你!对不起还在这里等着为她报仇的几千弟兄!”
最后几句话,如同冰水浇头,让赫连绝疯狂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他喘着粗气,看着周围一张张同样悲痛却强忍着、期待着他能振作起来的面孔,看着轩辕澈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同病相怜的痛楚。
他眼中的疯狂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死寂。他不再挣扎,只是身体微微晃了晃,然后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亲卫,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回了医帐。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但那挺直却萧索的背影,仿佛在无声地宣誓着什么。
轩辕澈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疲惫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赫连绝暂时不会去送死了,但那股毁灭性的仇恨和悲痛,已经深深埋藏了起来,只会让这个男人在未来的某一天,爆发出更加可怕的力量。
他转过身,面对依旧群情激愤的士兵,沉声道:“都看到了吗?连赫连将军都知道,此刻需要忍耐!所有人,各归各位,加强戒备,修复工事!把你们的怒火给我憋住了!等到时机成熟,我轩辕澈,亲自带着你们,去为夏元帅讨回这笔血债!”
“血债血偿!”
“为元帅报仇!”
震天的怒吼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盲目的冲动,而是带着刻骨仇恨和坚定意志的誓言。
边境的战火暂时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血腥气并未散去,反而沉淀得更加浓重。一场更加惨烈、更加不死不休的复仇风暴,正在这悲愤与绝望中悄然酝酿。
就在轩辕边境大营被悲痛与愤怒笼罩,赫连绝濒临崩溃,轩辕澈勉力支撑大局之时,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正悄然沿着波涛汹涌的澜沧江下游,进行着不为人知的搜寻。
墨影。
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夜行衣,半张银色面具在朦胧的月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如同暗夜中的精灵,又如同追逐着某种气味的猎犬,身形在崎岖的江岸、茂密的丛林间飘忽不定,速度快得惊人,却又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与夏幼薇的渊源,始于温寿城那次关于“冰魄莲芯”的交易。他欣赏她的胆识与能力,那份在“暗香阁”的默契配合,以及她拉住他手臂时传来的温度,都让他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将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手中掌握着庞大的情报网络,边境剧变,夏幼薇坠崖的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不知是出于对“合作者”的一点道义,还是对那颗曾在他死水般生活中投下石子的、独特灵魂的一丝关注,抑或是他内心深处某种自己也未曾明晰的冲动,他来了。没有告知任何人,甚至没有动用“暗香阁”的明面力量,只凭他一人,沿着这条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澜沧江,开始了搜寻。
他的搜寻方式与轩辕军的大规模拉网式排查截然不同。他更依赖于直觉、对地形地势的极致理解,以及对那些常人所忽略的细微痕迹的敏锐洞察。他检查水流的方向与速度,判断可能被冲上岸的位置;他观察岸边植被的倒伏情况,泥土的痕迹;他甚至能分辨出空气中极其淡薄的、不属于这片地域的气味。
一日,两日……他不知疲倦地向下游搜寻,范围早已超出了轩辕军力所能及的区域,逐渐接近了三苗国模糊的边境线。这里人烟稀少,地势更加复杂,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第三天傍晚,在一条汇入澜沧江的细小支流入口处,一片被江水冲刷得异常干净的碎石滩上,墨影的目光被一点微弱的反光吸引。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在碎石中拨弄了几下,拈起了一枚玉佩。
玉佩质地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着精致的云纹,中间刻着一个清晰的“奕”字。玉佩的边缘有一处小小的磕碰痕迹,系着玉佩的丝绦已经断裂,显然是在剧烈的冲击下被扯落的。
墨影将玉佩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传来。他认得这枚玉佩,这是靖王轩辕奕的随身之物。而在不久前的京城,他得到的情报显示,轩辕奕将此玉佩赠予了即将返回边境的夏幼薇。
找到了。
墨影缓缓收紧手指,将玉佩牢牢握在手中。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投向支流的上游方向,那里是更加茂密、陌生的丛林,属于三苗国的地界。
他站起身,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再次仔细地勘查起周围的痕迹。很快,他在附近松软的泥地上,发现了几枚模糊的、不属于野兽的脚印,脚印的方向,正是沿着支流往上游而去。脚印很浅,似乎拖着什么重物,或者……是一个意识不清、步履蹒跚的人留下的。
墨影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他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种特制的药粉,轻轻洒在那些脚印周围。药粉与泥土接触,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只有他才能分辨的独特气息。这将成为他后续追踪的标记。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枚象征着身份与牵挂的玉佩,将其小心地收入怀中。
他望向三苗国那笼罩在暮色与雾气中的山林,低声自语,清冷的声音消散在江风中:
“你果然还活着。”
下一刻,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渐深的夜色,沿着那条未知的支流,追寻着那微乎其微的线索,向着三苗国的腹地,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
一场关乎生死与重逢的暗影追踪,就此展开。而在遥远的轩辕边境,无人知晓,一缕微弱的希望之火,已在最黑暗的角落,被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