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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青州城还笼罩在薄雾中,驿馆的门便被急促的拍响。

亲卫队长匆匆来报:“侯爷,知府刘大人求见,说城东码头出了命案,死者是黑沙帮一个小头目,死状诡异,求侯爷……求侯爷做主。”

夏幼薇刚梳洗完毕,闻言与轩辕奕对视一眼。

“来得真快。”轩辕奕淡淡道。

前厅里,刘知府脸色惨白,额上满是冷汗,一见夏幼薇便扑通跪下:“侯爷!出大事了!黑沙帮陈五,今晨被人发现死在东码头三号仓外,喉间……喉间插着一枚断裂的狼牙镖!现在码头上已经乱了,黑沙帮的人堵着巡检司要说法,下官……下官实在压不住啊!”

狼牙镖。

夏幼薇眸光微沉:“沈大人呢?”

“沈、沈大人已经带人去了现场,但黑沙帮来了上百号人,巡检司那点人手根本……”刘知府语无伦次。

“备马。”夏幼薇转身,对轩辕奕道,“我去看看。你留守驿馆,以防有变。”

“我同去。”赫连绝与轩辕澈几乎同时开口。

夏幼薇略一沉吟:“澈儿留下,协助奕。绝,你带二十亲卫随我去。”

“我也去。”北音轻声道,“或许……能帮上忙。”

苏沐白默默提起药箱。

辰时二刻,东码头已人声鼎沸。

黑沙帮的人果然来了不下百人,个个手持棍棒刀叉,将码头入口堵得水泄不通。巡检司的十余名衙役被围在中间,刀已出鞘,却明显势单力薄。

人群中央的空地上,盖着一块草席,席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草席边缘,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

沈琛就站在草席旁。

他依旧是一身靛蓝官服,只是今日穿得齐整了些,腰间断水刀无鞘,刀尖斜指地面。他背对人群,正俯身仔细查看草席旁的痕迹,对周围的叫骂喧哗恍若未闻。

“沈琛!你今天必须给个说法!”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吼道,他是黑沙帮副帮主赵莽,“陈五是我们黑沙帮的人,死在你的地界上,还插着你们巡检司特制的狼牙镖!是不是你下的手?!”

沈琛直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的灰,转身看向赵莽,脸上竟带着笑:“赵副帮主,话可不能乱说。狼牙镖虽是巡检司配备,但青州黑市上,三钱银子就能买一把仿制的。你说是我杀的,证据呢?”

“证据?!”赵莽气得满脸通红,“谁不知道你沈琛看我们不顺眼!上月你端了我们两个赌档,这月又查了三艘货船!陈五就是管那三艘船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哦?”沈琛挑眉,缓步走向赵莽,“那三艘货船,运的是江北的赈灾粮。朝廷拨给雪灾孤儿的救命粮,你们也敢劫?”

赵莽眼神一慌,强辩道:“那、那是底下人不懂事!我们已经把粮还回去了!”

“还回去了?”沈琛笑容更盛,声音却冷了下来,“还回去的米,掺了三成沙子,发霉的占一半。赵副帮主,你们黑沙帮的‘还’,可真有诚意。”

围观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赵莽脸上挂不住,怒道:“少扯这些!陈五死了是事实!今天你不交出凶手,我们黑沙帮就……”

“就怎样?”沈琛打断他,忽然迈前一步。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到不足三尺。赵莽本能地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沈琛的手不知何时已搭在他肩上,看似随意,五指却如铁钳般扣住了他的肩井穴。

“赵副帮主,”沈琛凑近他耳边,声音轻柔得像在叙家常,“你上月劫那三船米时,可知道船队里有个押运的老兵,叫周大福?他儿子死在北境战场上,女儿病重,就指望这趟押运的赏钱抓药。你们劫了粮,船队被扣,赏钱没了,他女儿没撑过三天。”

赵莽冷汗涔涔。

沈琛继续道:“还有,三年前西河村少女失踪案,六个姑娘,最后在你们黑沙帮的暗娼馆里找到,已经疯了一半。当时办案的捕快收了你们的钱,案子压下去了。但账本……我还留着。”

他每说一句,赵莽的脸色就白一分。

“所以,”沈琛松开手,退后半步,笑容依旧,“陈五死了,你与其在这儿闹,不如好好想想,是谁……想灭他的口?毕竟,那三船米的事,陈五是经手人。他知道的,可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赵莽浑身发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喧哗:“镇北侯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夏幼薇一身绯红侯爵常服,在赫连绝与二十名全副武装的亲卫护卫下,缓步走入码头。北音与苏沐白跟在她身后。

沈琛转身,抱拳行礼:“下官参见侯爷。码头污秽,惊扰侯爷了。”

夏幼薇目光扫过草席,又看向沈琛:“沈大人,案情如何?”

“初步查验,死者陈五,黑沙帮小头目,死于寅时前后。凶器是断裂的狼牙镖,直插喉管,一击毙命。”沈琛语气平静,“现场无打斗痕迹,应是熟人作案。另外,在死者怀中搜出这个。”

他递过一张折叠的纸。

夏幼薇展开,上面是潦草的字迹,只有一行:“漕粮账本在暗舵,速取。”

“暗舵?”夏幼薇抬眼。

沈琛看向赵莽:“赵副帮主,黑沙帮在码头水下,有个秘密仓库吧?陈五临死前留下这条信息,看来那账本,很重要。”

赵莽脸色大变:“你、你胡说!哪有什么暗舵!”

沈琛笑了笑,忽然扬声道:“来人!”

两名衙役应声上前。

“带赵副帮主,还有黑沙帮的几位当家,去‘参观参观’我们巡检司新发现的一处水下溶洞。”沈琛慢条斯理地说,“对了,多带些火把,那洞里……有些东西,得亮堂点才看得清。”

赵莽腿一软,几乎瘫倒。

半个时辰后,码头东南侧一片隐蔽的河湾。

水面看似平静,但沈琛指着一处芦苇丛生的岸边:“入口在水下三尺,有铁门,需机关开启。”

他看向夏幼薇:“侯爷可要一同下去?”

赫连绝立刻上前一步:“主人,属下先去探路。”

“不必。”夏幼薇摇头,“沈大人既敢请,自然有把握。”

沈琛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也不多言,率先脱去外袍,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水靠。他口中衔着一柄短刃,向夏幼薇做了个“稍候”的手势,便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

不过盏茶功夫,水面哗啦一声,沈琛探出头:“入口已开,侯爷请。”

夏幼薇看向赫连绝:“你随我下去。北音、沐白,你们在上面接应。”

她也脱去外袍,里面竟是便于行动的劲装。赫连绝同样做好准备,两人紧随沈琛潜入水中。

水下昏暗,但沈琛手中提着一盏特制的琉璃水灯,照亮前方。果然,岸边石壁下有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此刻已打开,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三人依次潜入。

通道不长,很快便浮出水面——竟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水声滴答。洞内空间颇大,人工修建了木架、平台,堆放着许多箱笼。

沈琛点燃洞壁上的火把,火光顿时照亮整个空间。

只见洞内整齐码放着数十口木箱,箱盖敞开,里面全是白花花的大米。但仔细看,那些米色泽暗淡,掺杂着大量沙石。

“这就是被黑沙帮调包的赈灾粮。”沈琛踢了踢脚边一口箱子,米粒哗啦洒出,“陈五负责转运,账本应该就在这里。”

他走向溶洞深处一个石台,台上果然放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夏幼薇上前翻开,里面详细记录了黑沙帮近年来与各方势力的交易——私盐、铁器、人口,甚至……与北蒙部落的暗中往来。其中几笔,赫然标注着“周璠大人牵线”。

“周璠。”夏幼薇合上册子,“九千岁的义子。”

沈琛点头:“陈五就是因为握有这个账本,才被灭口。杀他的人,不是黑沙帮内部,就是周璠的人。目的,是阻止账本落到我手里。”

“那你现在拿到了。”夏幼薇看着他,“打算如何?”

沈琛笑了笑,忽然扬声:“赵副帮主,都听清楚了?”

溶洞入口处的水面哗啦作响,赵莽和几个黑沙帮头目被衙役押着,浑身湿透地浮出水面——原来沈琛早已安排人暗中带他们潜入,就在隔壁一个小溶洞里听着!

赵莽面如死灰,扑通跪倒在水里:“沈、沈大人饶命!这些事……这些都是周璠逼我们做的!我们不敢不从啊!”

沈琛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声音依旧轻柔:“赵莽,三年前西河村那六个姑娘,你参与了没有?”

赵莽浑身一颤:“我、我……”

“回答。”

“……参、参与了。”

“好。”沈琛点头,忽然出手!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赵莽的右手腕骨已被硬生生折断!

赵莽惨嚎出声,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沈琛却面不改色,又抓住他左手食指。

“这一根,是为陈家庄被你们强占田地的老农折的。”

“咔嚓!”

“这一根,是为码头被你们打残的挑夫折的。”

“咔嚓!”

“这一根……”

他每说一句,便折断赵莽一根手指。十句话说完,赵莽十指皆断,瘫在水里,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只剩痛苦的抽搐。

溶洞内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赵莽粗重的喘息。

沈琛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扔在赵莽面前。

“这是《地藏经》。”他声音平静,“给你三个月,抄写百遍,散给所有被你害过的苦主家眷。抄不完,或者再犯一件恶事……”

他拔出断水刀,刀尖轻轻点在赵莽眉心。

“我就送你去见真阎王,让你亲自向那些冤魂解释。”

赵莽涕泪横流,连连点头。

沈琛这才收刀,转身看向夏幼薇:“侯爷,账本您也看了。周璠与黑沙帮勾结,倒卖赈灾粮,私通北蒙,证据确凿。但仅凭这个,动不了九千岁。”

夏幼薇沉默片刻:“你想要什么?”

“三天后,码头‘巡视’。”沈琛眼神锐利,“我会让周璠自己跳出来。届时,需要侯爷……做个见证。”

“可以。”夏幼薇点头,“但赵莽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沈琛看了一眼瘫软的赵莽,淡淡道:“断指是罚,抄经是赎。至于能不能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三船被调包的米,我已经追回,正在码头开仓,由衙役监督分给城东贫民窟的百姓。虽然掺了沙,但筛一筛,总能活命。”

夏幼薇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向出口走去。

赫连绝紧随其后。

三人重新潜出水道,回到河面。阳光刺眼,码头上依旧围满了人,但喧嚣已平息许多——巡检司的衙役正在维持秩序,几口大锅支在空地上,热气腾腾,正在分发米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颤巍巍领了一碗粥,忽然朝着沈琛的方向跪下,老泪纵横:“多谢沈大人……我儿子三年前修堤殉职,这抚恤米,我们等了三年啊……”

沈琛侧身避开,只对衙役道:“扶老人家起来。这米,是她应得的。”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

夏幼薇远远看着,忽然想起昨夜在《善恶簿》上看到的那行朱批:“脏钱洗净,还是脏的。但饥民得食,是真的。”

回驿馆的马车上,北音脸色苍白,显然还未从溶洞中的血腥一幕缓过来。

苏沐白以药帕掩住口鼻,低声道:“沈琛此人,戾气太重。折断人骨时,手法精准冷酷,绝非第一次做。”

轩辕澈虽然没去,但听了赫连绝的叙述,嘀咕道:“虽然狠得吓人,但对付赵莽那种人渣……倒也痛快。”

赫连绝则在掌心以水画出沈琛折骨的动作轨迹,沉吟道:“他用的手法,不是江湖路数,更像是……军中审讯的手段。干脆利落,旨在最大程度制造痛苦,却避开致命处。”

夏幼薇靠坐在车壁,闭目养神。

脑中回放的,却是沈琛刀尖点住赵莽眉心时,那双灰褐色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近乎虚无的冰冷。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快意。

那是一种……早已对鲜血和痛苦麻木的沉寂。

回到驿馆,轩辕奕已等在房中。

“如何?”他问。

夏幼薇将账本内容简要说了,又道:“三天后,码头。沈琛要动周璠。”

轩辕奕沉吟:“风险太大。周璠是九千岁义子,动他,等于直接向九千岁宣战。沈琛哪来的底气?”

“或许,”夏幼薇望向窗外巡检司的方向,“他等的,就是宣战的这一天。”

入夜,夏幼薇再次换上夜行衣。

她没有去巡检司,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忘尘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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