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务会议室的尘埃落定,那张盖着鲜红厂部大印的试点批文被陈醒小心翼翼地收进挎包。他没有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而是快步穿过厂区,脑海中已经开始勾勒下一步的计划。拿到批文只是第一步,如同有了设计图纸,接下来需要找到合适的施工队,而合作社这个新生事物,更需要一个既能贯彻设计理念又能灵活应对实际问题的掌舵人。
陈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将目光锁定在了于莉身上。
夕阳西下,轧钢厂下班铃声响起,工人们如潮水般从各个车间涌出。陈醒站在服务站门口,看着于莉正利索地指挥着几个女工收拾茶饮区的桌椅,清点当日的营收。她动作干练,语气果断,脸上带着一种掌控局面的自信,与几个月前那个还有些怯生生的家庭妇女已然判若两人。
“于莉姐,忙完了吗?有点事想跟你谈谈。”陈醒走上前。
于莉见是陈醒,立刻笑着迎上来:“马上就好!陈组长,你稍等。”她迅速交代完手头的事情,擦了擦手,跟着陈醒走到服务站里间相对安静的小办公室。
“批文下来了。”陈醒开门见山,将那张薄薄却分量十足的纸放在桌上。
于莉眼睛一亮,凑近看了看,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太好了!陈组长,我就知道你能成!”
“批文是拿到了,但更重要的是人。”陈醒目光直视于莉,语气郑重,“于莉姐,我想请你来当合作社的第一任经理,全面负责生产组织、人员管理和日常运营。”
“我?经理?”于莉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用砸得有点懵,嘴巴微张,眼睛眨了眨,似乎没反应过来。随即,巨大的惊喜和一丝惶恐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摆手,“陈组长,我……我能行吗?我也就是在茶饮区折腾了一下,管管卖水收钱的小事,这合作社经理……那可是要管一摊子生产,几十号人啊!我哪担得起这么重的担子?”
陈醒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语气平和却充满肯定:“你行。我看人很少走眼。茶饮区不是‘小事’,从无到有,现在每天稳定营收,管理得井井有条,这证明你有胆识,敢想敢干,更有经营头脑。而且你做事有条理,处事公道,能服众。服务站这些家属,谁不服你于莉?”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也像是在给于莉建立信心:“经理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但要懂得调配资源,管理人。你需要组织生产小组,确定生产流程,控制成本,还要想办法把做出来的东西卖出去。这些事,你有基础,剩下的,我们可以一起摸索,边干边学。我看好你。”
于莉听着陈醒条理清晰的话语,看着他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心中的惶恐渐渐被一股跃跃欲试的豪情所取代。她想起自己在茶饮区找到的价值感,想起那些家属们信任的目光,想起陈醒描绘的合作社蓝图——那不仅仅是挣点钱,更是让她们这些“家属”也能顶起半边天的事业。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眼神变得坚定起来,用力点头:“承蒙陈组长你看得起!把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我。我于莉没啥大本事,但有一颗想把事做好的心!你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把合作社给你管得好好的,绝不出岔子,绝不给你丢脸!”
“不是给我管,是给你自己,给大家管。”陈醒微笑着纠正,“以后,你就是于经理了。”
“于经理……”于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称呼,脸上闪过一丝羞涩,随即化为更加坚定的神采。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四合院,传回阎家,立刻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阎解成刚下班回到家,听于莉略带激动地说完,愣了几秒钟,随即猛地一拍大腿,乐得合不拢嘴:“真的?!哎呦喂!我媳妇成经理了!了不得!了不得啊!”他在屋里兴奋地转了两圈,搓着手,仿佛是自己得了重用,“这下好了,看院里谁还敢小瞧咱们家!陈醒这人,够意思!太够意思了!”
他围着于莉,上下打量着,好像第一天认识自己媳妇:“经理啊!管着厂里批下来的物资,管着几十号人,这可是实权!莉啊,你这可是鲤鱼跳龙门了!”
三大妈正在厨房做饭,闻声提着锅铲就跑了进来,听完更是喜上眉梢,扯着嗓门就开始念叨:“哎哟!我就说我们家莉儿是个有出息的!看看!看看!这才去厂里帮忙多久,就当上经理了!老阎!老阎!你听见没?你儿媳妇当官了!”她恨不得立刻跑到院子里,向所有邻居广播这个光宗耀祖的好消息。
最高兴又最纠结的,自然还是阎埠贵。
他正戴着老花镜在里屋批改学生作业,听到外面的喧闹,支棱着耳朵听了个大概。起初是难以置信,确认之后,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高兴,那是真高兴!儿媳妇有出息,意味着家里收入能增加,地位能提升,他这当公公的脸上有光。可这合作社经理,管人管物管钱,权力不小,油水……按常理推断,应该也是有的。这好处,能不能落到自家碗里?陈醒把这公重要的位置给了于莉,是单纯看重能力,还是另有深意?自己这个“献策功臣”,又该处于什么位置?
各种念头在他脑海里飞速盘旋,算计的神经被彻底激活。
他放下钢笔,也顾不上批改作业了,背着双手,在狭小的里屋踱了好几圈,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终于,他停下脚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堆起知识分子特有的、略带矜持和算计的笑容,走出了房间。
“嗯,咳,”他清了清嗓子,成功吸引了儿子儿媳的注意,“好事,这是大好事啊!合作社成立,利厂利民,更是陈组长对我们阎家的信任!”
他先定了调子,然后看向于莉,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和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莉啊,陈组长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那是瞧得起你,也是瞧得起我们阎家。你年轻,经验不足,往后工作上有什么难处,多回来问问,多商量,我们全家一定全力支持你工作!”这话听起来是支持,实则隐隐有要掺和指导之意。
于莉正在兴头上,没听出太多弦外之音,笑着应道:“哎,知道了,爸。”
阎埠贵满意地点点头,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表情变得严肃甚至有些义正辞严:“不过啊,莉,这合作社,规模可比服务站大得多,涉及的物资、资金往来肯定也更复杂。你负责生产运营,千头万绪,已经够忙了。依我看,这财务方面,没个绝对可靠、懂行的人把着,是绝对不行的!”
他伸出瘦削的手指,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精光:“咱们要对集体财产负责,不能辜负厂领导和陈组长的信任,更不能让任何人说闲话!账目必须清清楚楚,分毫不能差!”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图穷匕见,挺了挺不算宽阔的胸膛,朗声说道:“我老头子虽然不才,教了这么多年书,这把算盘还打得响,会计原理也略懂一二。为了合作社的发展,为了集体的利益不受损失,我,毛遂自荐,兼任这合作社会计一职!有我把着账本,保证每一分钱都来得清楚,去得明白!绝不能让集体的财产有丝毫损失!陈组长那边,我去说!你看如何?”
最后一句虽是问句,但那语气和神态,分明已是十拿九稳,就等着于莉和阎解成感恩戴德地附和了。
于莉和阎解成对视一眼,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老爷子这是看上会计这个“肥差”了,说得冠冕堂皇,归根结底还是算计那点权力和可能的好处。不过,让自家老爷子管账,总比让外人强,至少不用担心账目出大纰漏,而且确实如他所说,能堵住不少闲言碎语。
于莉便顺水推舟:“爸,您要是肯出马,那真是帮了我大忙了!我正发愁这账目的事呢!有您这把‘铁算盘’坐镇,我一百个放心!”
阎解成也赶紧捧场:“就是!爸,您这水平,当个合作社会计,那是绰绰有余!大材小用!”
阎埠贵听着儿子儿媳的奉承,心里舒坦极了,脸上矜持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仿佛不是去干活,而是去守护一座属于集体(顺便也能沾点光)的金山。他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心满意足地又叮嘱了几句“戒骄戒躁”、“好好干”之类的话,便盘算着找个什么由头,去跟陈醒“汇报”这个“两全其美”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阎埠贵还真就背着手,踱着方步,找到了正在合作社临时筹备处(借用服务站一角)和陈醒商量事情的陈醒。
“陈组长啊,忙着呢?”阎埠贵笑容可掬。
“三大爷,您来了。”陈醒抬起头,对于阎埠贵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
“恭喜合作社步入正轨啊!”阎埠贵先道贺,然后便将自己那番“为了集体利益”、“毛遂自荐”的说辞,更加委婉但核心意思不变地又阐述了一遍,最后眼巴巴地看着陈醒,等待答复。
陈醒看着阎老西那闪烁着精光、写满“算计”却又努力表现得大公无私的眼神,心里暗笑。他早就料到阎埠贵会盯上会计这个位置。平心而论,阎埠贵虽然抠门算计,但品行还算端正,尤其涉及账目,他那份斤斤计较、分毫必究的劲头,反而成了优点。让他管账,确实能最大程度避免糊涂账和贪墨问题,而且能把他更紧密地绑在合作社的战车上,利用他的人脉和算计能力为合作社服务。
想到这里,陈醒面上露出郑重的神色,点头道:“三大爷您能主动站出来,为集体分忧,我代表合作社先谢谢您!您说得对,财务是合作社的生命线,必须严格管理。有您这把‘铁算盘’坐镇,合作社的账目肯定清清楚楚,我们也都能放心。行!那就这么定了,合作社会计一职,就劳烦您多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为集体服务嘛!”阎埠贵心花怒放,脸上笑开了花,连连保证,“陈组长你放心,有我阎埠贵在,账目上绝对出不了半点差错!”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价值再次得到了升华,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陈醒看着他微驼却因兴奋而挺直几分的背影,嘴角微扬。他知道,这合作社的“钱袋子”,或者说,看守钱袋子的“貔貅”,算是彻底绑在自己这辆战车上了。于莉负责冲锋陷阵,阎埠贵负责看守后方,再加上自己统筹规划,这个草台班子,总算有了点模样。
真正的挑战,即将开始。废弃的物料、观望的家属、未知的市场……都在前方等待着他们。但此刻,陈醒心中充满了信心,因为灯光已经点亮,舞台已经搭好,而他的演员们,也已经各就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