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办的王干事和保卫科的李干事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陈醒的陈述条理清晰,证据(碎玻璃和人证)确凿,引用的规章制度明确具体,完全符合程序。于公于私,他们都必须支持这种依规办事的行为,这本身就是他们工作的职责所在。
李干事上前一步,他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保卫科人员特有的严肃和不容置疑,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在脸色发白、酒意全无的傻柱身上:
“何雨柱同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组织纪律的冰冷质感,“陈醒同志刚才反映的情况,经过我们现场初步核实,基本属实。你在职工宿舍区内酗酒喧闹,并投掷酒瓶破坏环境、危及邻里安全,这种行为已经违反了《红星轧钢厂职工宿舍管理条例》的相关规定。”
他顿了顿,给出明确处理意见,语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现在,请你立即行动,将门前这些碎玻璃彻底清扫干净,确保不留任何安全隐患。并且,你必须于明天上午上班后,亲自到厂保卫科值班室,提交一份深刻的书面检讨,详细陈述事情经过,并做出不再犯的保证。”
看到傻柱嘴唇嚅动似乎想辩解,李干事加重了语气,带着最后的警告:“关于此次事件,保卫科会记录在案。后续是否将此事与你个人的年终评优、先进评选等事宜进行关联,将视你的认错态度、整改情况以及后续表现再行决定。希望你深刻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好自为之!”
这番话,如同最终判决,砸得傻柱晕头转向。他这辈子打架斗殴、嘴上争锋经历过不少,皮肉之苦也好,赔礼道歉也罢,他傻柱有时候浑劲儿上来,还真不怎么怕。但今天,他第一次被这样“文明”地、不带脏字却字字诛心地、用他平时最不屑一顾的“白纸黑字的规章制度”给彻底拿捏住了七寸!
他想梗着脖子耍横,想骂一句“去你妈的条例”,但目光一接触到李干事那身代表着工厂纪律的蓝色制服和帽徽,一想到“记录在案”、“影响考级”这几个冰冷刺骨的字眼,那股混不吝的邪火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硬生生憋在了胸腔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青筋暴起,却连一个屁都不敢再放。这种憋屈,比挨一顿揍还要难受百倍!
在街道办王干事、保卫科李干事平静而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在三位大爷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沉默中,在周围邻居们或同情、或看戏、或解气、或震撼的各色目光聚焦下,傻柱最终像一只被拔光了毛、淋透了雨的斗鸡,彻底蔫儿了。他悻悻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自家门口,拿起靠在墙角的笤帚和簸箕,然后默默地、带着一种巨大的屈辱感,蹲下身,开始一点点地、极其笨拙地清扫那些他几分钟前还肆意摔砸出的、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的碎玻璃。
他那宽厚、平时颠大勺稳如磐石的背影,此刻却佝偻着,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憋屈、狼狈和一种被更强大力量驯服后的茫然。每一次笤帚与地面的摩擦声,都像是在刮擦着他的脸皮。月光和灯光将他清扫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寂和可笑。
而易中海、刘海中、阎埠贵这三位平日里在院内说一不二、习惯于用“都是一个院的”、“远亲不如近邻”、“互相体谅”等道德人情来调解纠纷、维持秩序的大爷,此刻却像三尊泥塑木雕般僵立在原地,哑口无言。
他们眼睁睁看着陈醒绕开了他们赖以维系权威的“人情调解”体系,直接引入了更高层级的、冷冰冰却无可辩驳的“规则”力量。他们那套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最终强调“以和为贵”的传统功夫,在明晃晃的规章制度和拥有实际处置权的执法部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彻底失效了。陈醒用行动给他们,也给全院的人,狠狠地上了一课——在新时代,什么是“依法办事”,什么是“程序正义”。个人的情绪、邻里的人情,在成文的制度和组织的权威面前,必须让步。
这一刻,四合院里所有的人,无论老少,无论心思如何,都彻底明白了一个血淋淋的道理:陈醒,不再是那个父母双亡、可以任由他们或同情、或忽视、或偶尔占点小便宜的“小陈醒”,更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招惹、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的软柿子。
他不跟你正面冲突,不跟你泼妇骂街,他甚至不会表现出太多的个人情绪。但他会冷静地、精准地找到你的弱点,运用你无法反驳、也无法对抗的“道理”和“规矩”,借用你无法忽视的“势”,让你结结实实地吃个闷亏,还让你有苦说不出。他成功地在这个长期以来人情往往大于法理、习惯用模糊道德处理问题的大院里,强硬地树立起了一套只属于他自己的、冰冷的、逻辑清晰的、却异常有效的行事规则和防御壁垒。
经此一役,陈醒在四合院这个微观权力场中的立威之旅,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句号。他的地位,不再仅仅依赖于厂里的职位,而是通过这次漂亮的“防守反击”,在邻里层面真正地稳固了下来。
接下来,他的目光已然越过了四合院这方小小的天地,投向了更广阔、更复杂的舞台——无论是暗流汹涌、机遇与陷阱并存的轧钢厂采购股,还是这个正处于巨大变革前夜、风起云涌的大时代。这里的立威,不过是为他将来更大的谋划,扫清身边最琐碎的障碍而已。
四合院的邻居们很快便发现,陈醒虽然升了职,在厂里似乎更受重视,但在院里,他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独”了,更加难以接近和揣摩。他依旧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但那种礼貌背后,是一种清晰的疏离感。他几乎不再参与院里的闲谈聚会,下班后便径直回到自己的小屋,闭门不出。
有人私下议论,觉得他“架子大了”、“眼里没人了”;有人觉得他“心思太深”、“看不透”;也有人在吃了瘪之后(比如阎埠贵),暗暗感叹“此子非池中之物”。但无论如何,再也没有人敢把他当成那个可以随意开玩笑、随意支使、或者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的“小陈醒”了。他身上那种沉静的气质,以及那晚展现出的、运用规则的力量,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威慑。
许大茂某天晚上,看着陈醒小屋窗口透出的、持续到很晚的灯光,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了一句:“呸!装什么大尾巴狼!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但当他骂完,转身回屋时,眼神深处那一抹难以掩饰的忌惮,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深。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不声不响、甚至带着点书生气的陈醒,其难对付的程度,恐怕远超那个只会动拳头的傻柱,也远超院里任何一个人。他必须重新调整策略,小心应对了。
夜色深沉,四合院重归表面的平静。但一种新的秩序和力量对比,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悄然确立。陈醒的房门紧闭,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是他为自己规划的未来;门外,是一个不得不开始正视他存在的复杂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