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染坊的活儿早就停了。最后一匹“吉祥纹”布昨天就送了货,染缸洗刷得干干净净,倒扣在墙角,像晒着太阳的老乌龟。院子里的青石板扫得发亮,小石头正踩着高凳,往门框上挂灯笼,红绸子在风里飘,像两条快活的小蛇。
“往左点,再往左点!”小樱站在底下指挥,手里捧着盘刚炸好的馓子,酥香混着灯笼的红,把空气都染得热闹。
梭子从镇上回来,肩上扛着捆鞭炮,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张屠户给的五花肉,说让咱包饺子。”他把东西往石桌上一放,解开油纸,肥瘦相间的肉泛着油光,看得小石头直咽口水。
阿婆在灶房和面,面团在她手里揉得“咚咚”响,像在敲年鼓。“小樱,把那盆荠菜端过来,素馅的也得备点,你梭子哥爱吃。”
“知道啦!”小樱端着荠菜跑进灶房,看见案板上摆着一排小面团,每个都揉得圆滚滚的,“阿婆,您这是要做元宝饺子呀?”
“可不是,”阿婆笑着捏起个面团,擀成圆圆的皮,“包上铜钱,谁吃到谁来年走财运。”
小石头凑过来,看着阿婆把一枚亮闪闪的铜钱包进饺子里,眼睛瞪得溜圆:“我也要包!我要包个最大的!”他拿起面团,揉来揉去,倒像在捏个小布偶,惹得阿婆直笑。
晌午的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人身上发懒。梭子搬出张矮桌,放在院子里,摆上阿婆做的糖糕、炸的麻叶,还有从山里采的野核桃。“来,先垫垫肚子,饺子得傍晚才好。”
小石头抓了把野核桃,蹲在旁边砸,砸开一个,仁儿饱满得很。“阿姐,你说山里的小狐狸今天吃啥?”他忽然想起那只瘸腿的狐狸,“我昨天在它窝里放了块腊肉,不知道它吃了没。”
“肯定吃了,”小樱剥开个核桃,递给他,“说不定它还会跟别的小动物分着吃呢,过年嘛,就得热热闹闹的。”
傍晚时分,灶房里飘出饺子的香气。阿婆把煮好的饺子捞进大盘里,白胖胖的元宝堆在一起,冒着热气。“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石头第一个夹起饺子,咬了一口,突然“哎哟”一声,从嘴里吐出枚铜钱,亮闪闪的躺在他手心里。“我吃到啦!我吃到铜钱啦!”他举着铜钱蹦起来,像中了状元。
“好兆头!”阿婆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我们小石头来年准能成大器。”
梭子也夹起个饺子,慢慢嚼着,忽然停下动作,从嘴里拿出枚铜钱,不好意思地笑了。“看来我也沾沾喜气。”
小樱看着他们,刚要夹饺子,就被阿婆按住手:“别急,你的在这呢。”阿婆从盘里夹起个特别大的饺子,放进她碗里,“我特意给你包的,快吃。”
小樱咬了一口,果然也吃到枚铜钱,暖烘烘的在嘴里躺着。她抬头看了看梭子,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都红了脸,赶紧低下头吃饺子。
天黑时,外面响起了零星的鞭炮声。梭子拿出那捆鞭炮,在院子里摆成个圈。“小石头,点不点?”他举着根香,眼里闪着光。
“我来我来!”小石头抢过香,手有点抖,凑到鞭炮引线上,“呲”的一声,引线着了,他赶紧往后跑,捂着耳朵蹲在地上。
“噼里啪啦——”鞭炮声炸开,红纸屑飞得满天都是,像下了场红雪。小樱和阿婆站在廊下看,笑着拍手,染坊的院子里,红的灯笼、红的纸屑、红的笑脸,混在一起,像把一整年的暖都攒在了此刻。
放完鞭炮,阿婆从屋里拿出三个红包,分给小樱、梭子和小石头。“压岁钱,压着邪祟,保平安。”
小石头捏着红包,感觉厚厚的,高兴得直转圈。小樱打开红包,里面是张崭新的银票,还有张阿婆亲手绣的小紫苏叶,针脚细密得很。梭子的红包里,除了银票,还有块阿婆攒了很久的好苏木,红得像块宝石。
夜深了,鞭炮声渐渐稀了。四个人坐在灶房的炭火旁,喝着温热的米酒,听阿婆讲过去的年景。“那年你太爷爷在,我们染了匹‘满堂红’布,挂在院里当幌子,整条街的人都来看……”
米酒的香气漫在空气里,混着炭火的暖,像个温柔的拥抱。小石头靠在阿婆腿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小樱和梭子坐在对面,偶尔对视一眼,眼里的光比炭火还亮。
窗外的月光落进来,照在染坊的染缸上,缸沿的冰棱闪着光,像串透明的年珠。小樱忽然觉得,这染坊的除夕,就像阿婆染的布,看着是素净的底色,细细品,却藏着太多的暖——有饺子的香,有鞭炮的红,有亲人的笑,还有心里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在年味里慢慢酿,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