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小筑的老槐树又落了一场花,白花花的花瓣堆在青石板上,像谁铺了层碎雪。蓝布衫老人坐在紫藤架下,膝头摊着件未织完的婴儿毛衣,银梭在藏青毛线里穿梭,织出的花纹像流动的河,河面上还漂着片小小的紫苏叶。
“太奶奶,这是给小弟弟织的吗?”七岁的小樱趴在老人膝头,辫子上别着朵槐花,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银梭——正是当年她抓周时攥紧的那枚。
老人笑着用银梭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是给你小弟弟织的,等他出生,就穿着太奶奶织的毛衣晒太阳。”她忽然抬头,看见赵悦挺着肚子从屋里出来,赶紧招呼,“慢点走,别踩着花瓣摔着。”
赵悦扶着腰走到藤架下,陈默端着紫苏茶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本厚厚的相册。“您看小樱画的设计图,”赵悦从围裙兜里掏出张画纸,上面是个穿着蓝布衫的卡通螃蟹,蟹钳里夹着团毛线,“她说要给‘时光梭’十周年设计吉祥物。”
老人接过画纸,老花镜滑到鼻尖上:“比小雅当年画的还像样,这丫头随你,脑子灵。”她忽然从针线笸箩里翻出个锦囊,塞给赵悦,“这是给小孙子的,里面有我年轻时的银顶针,还有张阿姨新晒的艾草,能保平安。”
陈默翻开相册,里面夹着泛黄的老照片:有老人年轻时坐在织布机前的样子,蓝布衫在黑白照片里泛着灰调;有赵悦小时候啃紫苏叶的傻样,嘴角还沾着绿色的汁液;有小樱抓周时攥着银梭的瞬间,红彤彤的小脸像个熟透的苹果。
“这张是去年拍的,”陈默指着最后一页,照片里老人抱着小樱,赵悦和他站在旁边,身后的菜畦里紫苏长得正旺,“下个月小弟弟出生,咱们再拍张全家福,凑齐五口人。”
小雅踩着自行车从外面回来,车筐里装着个大木箱,上面印着“非遗传承基地”的字样。“奶奶!赵悦姐!我们的蓝布衫系列被选进国家礼品库了!”她举着个烫金证书冲进院子,辫子上的槐花掉了一地,“下个月有外宾来,要穿咱们做的改良旗袍呢!”
老人接过证书,指尖抚过烫金的字,忽然叹了口气:“这辈子没想到,我织的布能走出国门。”她忽然想起什么,对小雅说,“把我那匹百年老布拿出来,给外宾做件坎肩,布角绣上紫苏叶,让他们知道这是咱中国的味道。”
那匹老布是老人的嫁妆,用百年前的老织布机织成,靛蓝色的底布上,用金线织着不易察觉的缠枝纹。当年逃难时她裹在怀里,如今成了“时光梭”的镇店之宝,每次展出都能引来满堂惊叹。
午后的阳光透过紫藤花,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小樱缠着小雅教她染布,两人蹲在染缸边,把白布浸进紫苏叶煮的染液里,小手弄得蓝汪汪的。赵悦靠在陈默肩上看相册,忽然指着张老照片笑:“您看陈默当年求婚时,手里还拿着个织布梭,傻不傻?”
老人笑得直咳嗽:“他那是紧张,知道你喜欢这些老物件。”她忽然放下毛衣,招呼大家,“来,都过来,我教你们织‘百岁纹’,等小孙子满月,咱们每人织一段,凑成件百家衣。”
银梭在五人手中传递,藏青毛线在藤架下织出流动的线。老人的手粗糙却稳当,赵悦的手带着孕中的笨拙,陈默的手大而有力,小雅的手灵活轻快,小樱的小手握着线团,歪歪扭扭地跟着学。
“这纹路要绕三圈,”老人耐心地教,“一圈是感恩,二圈是牵挂,三圈是盼着日子长长久久。”银梭穿过赵悦手中的线时,两人的指尖轻轻碰在一起,像电流穿过时光,把两代人的温度紧紧连在了一起。
暮色漫进院子时,百家衣的第一片织好了。老人把它铺在藤桌上,月光下,那片藏青毛线上,五种针脚交织在一起,像五颗心紧紧贴在一处。小樱的小手上还沾着毛线头,却举着银梭说:“太奶奶,我也会织百岁纹了!”
陈默燃起院里的篝火,紫苏叶扔进火里,冒出带着清香的烟。五人围坐在火边,老人哼起年轻时的歌谣,调子像织布机的“咔嗒”声,温柔而绵长。赵悦忽然觉得肚子动了一下,想必是小弟弟也在跟着歌谣打拍子。
“等小弟弟长大了,”赵悦轻声说,“我教他染布,您教他织布,陈默教他用电脑设计,小雅带他去参加博览会,小樱……就教他爬树摘槐花。”
老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可别教他爬树,跟小陈小时候一样淘。”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枚用红绳系着的银梭,“这是我妈传给我的,现在传给你,等小弟弟懂事了,再给他。”
银梭在月光下闪着微光,赵悦握紧它,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一根银梭穿过三代人的掌心,一匹老布染透百年的阳光,一群人守着寻常日子,把温暖织了又织,直到岁月都变得柔软。
篝火渐渐弱了,紫藤花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老人把织了一半的毛衣盖在赵悦肚子上,银梭别在毛衣的领口,像枚小小的护身符。“睡吧,”她拍着赵悦的手,“明天太阳出来,又是新的一天,咱们的布,还得接着织呢。”
时光小筑的夜静悄悄的,只有织布机的“咔嗒”声在梦里轻轻响,像谁在数着光阴的线,一针一线,织出满院的暖阳,也织出,比岁月更长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