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一过,染坊后山的枫叶就红透了。小石头挎着竹篮往山里跑,脚下的落叶“沙沙”响,像踩着满地的碎红。枫叶红得像燃着的火,有的边缘带点橙,有的底子透着紫,他摘了片最红的,往脸上一贴,凉丝丝的,带着秋阳的暖。
“别玩了,”阿禾提着竹筐跟上来,里面已经装了半筐枫叶,“阿姐说要选带露水的枫叶,染出来的红才够润,像刚哭过的眼睛,水盈盈的。”
小樱站在枫树下,正把枫叶按颜色深浅分类:“深红的单独染,能出像胭脂一样的艳色;橙红的掺点黄檗,能染出像晚霞一样的金红;带紫的加苏木,能沉成像老枣一样的暗红,各有各的妙处。”
梭子扛着捆枯枝从林子深处出来,枝桠上还挂着几片顽固的枫叶:“这些枯枝能当柴烧,煮枫叶水得用猛火,才能把颜色逼出来。”他把枯枝往地上一放,看小石头手里的枫叶,“这片好,红得发紫,留着做拓纹,印在布上像朵小火焰。”
阿婆坐在廊下,把枫叶铺在竹匾里晾晒,叶片上的露水在阳光下闪,像撒了把碎钻。“这枫叶得先蒸后晒,让水分慢慢走,颜色才锁得牢,”她指着院里的三口染缸,“一口煮深红,一口调金红,一口沉暗红,染出来的布拼在一起,像把整座山的秋都搬来了。”
小石头自告奋勇烧火煮深红枫叶,灶膛里的火苗“噼啪”响,锅里的枫叶水渐渐变成浓红,像熬化的胭脂。他掀开锅盖,一股草木的清香混着微涩的味漫出来,惹得他直打喷嚏。
“小心点,”小樱用长杆搅了搅锅里的水,“这颜色性子烈,溅在衣服上就别想洗掉,跟你去年染坏的那件‘柿子红’褂子一样。”她把煮好的染液倒进第一口缸,水面泛着油亮的光,像块流动的红宝石。
拓枫叶纹时,阿禾的手特别稳。她把枫叶背面朝上,用木槌轻轻敲打,叶脉的纹路就清晰地印在布上,红得像真的枫叶落上去了。小石头看得眼热,抢过木槌要试,却把枫叶敲烂了,染液溅得满脸都是,像只红脸蛋的小猴子。
“笨死了,”阿禾笑着递过帕子,“得顺着叶脉敲,像给枫叶按摩,它才肯把颜色交出来。”
傍晚时,三口染缸的布都晾在了架上。深红的像燃烧的火,金红的像熔解的夕阳,暗红的像陈年的酒,风一吹,满院的红晃得人眼晕,像站在枫叶林的深处。路过的货郎看直了眼,缰绳都忘了牵:“这布比城里的绸缎还艳!给我各留五匹,我要带去北方,让他们看看咱南方的秋有多红!”
“这里面加了带露水的枫叶呢,”小石头骄傲地说,“阿婆说这叫‘枫燃红’,冬天盖着都觉得暖。”
货郎笑着说:“我那老婆子总念叨没见过满山红枫,给她做床被面,让她天天看个够。”
夕阳把“枫染红”布染成了金红色,像蒙了层暖光。小石头翻开新染谱,在上面画了棵大大的枫树,旁边写着“枫叶分三色,深红燃、金红灿、暗红沉,秋之浓”,字旁边还画了只小狐狸,正叼着片枫叶往山里跑。
阿禾凑过去,在狐狸尾巴上画了几片小枫叶:“这样才像从枫林里跑出来的。”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窗外的枫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阿婆用“枫染红”布给两个孩子各缝了个小肚兜,上面拓着枫叶纹,暖乎乎的。小樱和梭子在清点布料,偶尔抬头看看灯下的孩子,眼里的光比染缸里的红还柔。
小石头摸着新肚兜上的枫叶,闻着淡淡的草木香,忽然觉得,这染坊的秋,就像这“枫燃红”布,浓烈得让人心里发暖——在枫叶的红里,在染缸的汁里,在火伴递来的帕子里,把每个寻常的日子,都染成了带着火味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