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雨来得凶,豆大的雨点砸在染坊的晾布架上,把“荷风粉”的布打得噼啪响,像谁在使劲拍打晾晒的花瓣。丫丫抱着竹匾往屋檐下跑,匾里的桑葚被晃得滚来滚去,紫黑的汁子溅在“浅靛蓝”的衬布上,晕出星星点点的紫,倒像幅现成的染样。
“当心脚下!”小石头举着油纸伞冲过来,伞面是新染的“蜀锦青”,金鳞鱼的拓印被雨水打湿,像真的在水里游。他把伞往她头顶一倾,自己半边肩膀立刻被淋透,蓝布褂子贴在背上,显出里面“槐米黄”里衣的轮廓,像幅被雨晕开的水墨画。
两人挤在一把伞下往灶房挪,竹匾里的桑葚时不时滚出来几颗,小石头弯腰去捡时,伞沿的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衣领,他却只顾着把滚到她脚边的桑葚拢回匾里,指尖沾的紫汁蹭在她的布鞋上,像点了颗小小的紫玛瑙。
“阿婆说这雨来得好,”灶房里,阿婆正用柴火烘干受潮的蓝草,“桑葚泡了雨水,染出来的紫才够沉,像陈年的老酿。”她往灶里添了把松针,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锅里的桑葚汁泛着油亮的紫,香气混着松烟味漫开来。
丫丫蹲在灶前搅染液,木勺碰到锅沿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小石头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正用刻刀修整块桃木——是要刻成竹篮的样子,篮沿还得缠上桑葚枝,他说这样拓在布上,才像真的装了满筐紫果子。
“刻歪了。”她瞥了眼木牌,桑葚枝的纹路有点斜,像被风吹过的样子。
“这叫自然,”他不服气地用砂纸打磨,“你看院角那棵桑葚树,枝子哪有直的?”话虽如此,刻刀却悄悄调整了角度,把枝桠往中间收了收,像要把果子都拢得更紧些。
春桃端着碗姜糖水进来,碗里的姜丝浮在水面,辣香混着雨气钻鼻孔。“刚看见二丫娘在门口转,”她把碗往灶台上一放,“说要给新出生的孙子做件百家衣,想讨块‘桑葚紫’的布,说这颜色辟邪。”
“让她明儿来取,”阿婆接过话,“正好用今天这新染的,紫得正,像庙里求的平安符。”
雨稍歇时,两人把染好的“桑葚紫”布往晾布架上挂。布面还带着潮气,紫黑的底色上拓着空竹篮,小石头突然从兜里摸出几个指甲盖大的小桑葚木牌,一个一个往篮子里贴,贴完了又用指尖蘸着剩的染液,在木牌边缘描了描,像真的有汁子要滴下来。
“这样就满了。”他退后两步打量,眼里的光比灶火还亮。丫丫忽然发现,他贴的桑葚木牌,竟隐隐摆成了个“丫”字的形状,藏在竹篮的纹路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风要来了。”她慌忙转过头去扶布架,耳根却热得像被灶火烤过。风果然卷着雨丝刮过来,“桑葚紫”的布在风里猎猎响,竹篮里的小桑葚木牌被吹得轻轻晃,像真的在篮子里滚来滚去。
小石头伸手帮她按住布角,两人的手背在布面下轻轻碰,他的指尖还沾着没擦净的紫汁,蹭在她的手背上,像盖了个小小的印章。“雨停了去摘新的桑葚不?”他的声音被风声卷得有点碎,“后山还有片白桑葚,染出来是淡紫的,像你绣帕子的线色。”
“去。”她的回答轻得像雨丝,却被风稳稳地送进他耳朵里。
夜里,雨彻底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把晾布架上的“桑葚紫”布照得像块块紫玉。丫丫把拓着竹篮的布角夹进染谱,旁边放着颗风干的紫桑葚。在灯下写:“小满雨,桑葚紫透,竹篮藏字,雨痕浸暖。”她拿起笔,在竹篮旁边画了把倾斜的油纸伞,伞下两个挨得很近的影子,像把这雨天的甜,都画进了染谱的褶皱里。
窗外的虫鸣又响了起来,混着远处的蛙声,像支夏天的夜曲。丫丫摸着布角上的竹篮纹路,忽然盼着白桑葚快点成熟,不是因为想染新布,而是想看看,当淡紫色的布上拓着他刻的小桑葚时,会不会像这个雨天的竹篮,把所有没说出口的心意,都装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