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意已决,朝堂之上的纷争便暂时偃旗息鼓。皇帝的旨意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朔风城,赋予了夜玄在与北戎和谈事宜上的绝对权力,态度之强硬,毫无转圜余地。
兀术接到天朝最终的通牒,虽然气得再次呕血,但在绝对的武力威慑和内部岌岌可危的局势下,终究还是颤抖着在那份堪称屈辱的和约上,用染血的手指按下了印玺。
北戎赔偿的黄金、战马、牛羊开始分批运送至朔风城,虽然过程缓慢且北戎方面极尽拖延之能事,但大势已去,他们不敢公然违抗。关于“幽阁”的信息,兀术也交出了一部分无关痛痒的名单和据点,核心机密自然死死捂住,但这已然是天朝对江湖势力的一次重大打击。
北境,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真正的和平。
在此期间,夜玄的伤势在太医的精心调理和他自身深厚内力的修复下,恢复得极快。右腿的伤口开始愈合结痂,虽然暂时还不能剧烈运动,但已能正常行走。体内的暗伤和透支的元气,则需要更长时间的静养。
而琉璃的恢复则要慢上许多。解药虽解了剧毒,但她先后经历重伤、失血、中毒,身体根基受损严重。箭伤愈合缓慢,大部分时间仍需卧床静养,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也比之前清减了不少,但那双眸子,在醒来后,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静,仿佛淬炼过的秋水,深不见底。
两人同在元帅府内养伤,虽居所相邻,但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夜玄醒来后,便立刻投入了繁忙的军务善后之中,稳定防线、安排驻军、清点战利、抚恤伤亡、撰写战报奏章……千头万绪,几乎占据了他所有清醒的时间。
而琉璃则谨守着影卫的本分,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内调息养伤,偶尔会在侍女的搀扶下,在庭院中慢慢走动片刻。
他们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某种默契的平静。那场生死边缘的相互守护,那些失控的情感流露,仿佛都被刻意地封存了起来,无人再去触碰。只是,夜玄在处理公务间隙,会下意识地询问一句琉璃的情况;而琉璃在庭院中看到他时,会微微垂首,行礼的动作却比以往慢了半分。
一种无形的、微妙的东西,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心照不宣。
一个多月后,北境诸事初步安排妥当,天气也愈发寒冷。夜玄决定,奉旨班师回朝。
消息传出,朔风城万人空巷。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街道两旁,箪食壶浆,眼含热泪,欢送他们的守护神。将士们更是昂首挺胸,与有荣焉。
夜玄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骑在他的乌云踏雪之上。他穿着一身玄色蟠龙亲王常服,外罩墨色大氅,面容依旧有些清减,但身姿挺拔,目光锐利,那股历经血火洗礼后的威严与气势,比以往更盛。他的右腿伤势未完全痊愈,长时间骑马会带来隐痛,但他毫不在意。
在他的亲卫队伍中,有一辆不起眼的青幔马车,由墨羽亲自在一旁护卫。车内坐着的,正是伤势未愈的琉璃。这是夜玄的安排,无人敢有异议。
大军开拔,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带着胜利者的荣光,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途。
越是靠近京城,凯旋的气氛便越是热烈。沿途州县,官员百姓无不夹道迎送,欢呼声震天动地。夜玄的威望,在这一路上被渲染到了极致。
当凯旋的队伍终于抵达京城郊外时,眼前的景象更是震撼。
官道两旁,早已被闻讯赶来的京城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延绵十数里!鲜花、彩带如同雨点般抛向队伍,欢呼声、呐喊声如同海啸般此起彼伏!
“玄亲王千岁!”
“王爷威武!”
“天朝万胜!”
声浪直冲云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禁军早已出动,在官道上开辟出一条通道,但依旧难以完全抑制住民众的热情。许多百姓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试图冲破警戒线,只为一睹战神风采。
夜玄端坐马背,面容沉静,目光平视前方,对于这如山如海的欢呼,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只是偶尔向道路两旁微微颔首。但他心中清楚,这万丈荣光的背后,是何等的尸山血海,是何等的艰难险阻,更是……那个此刻安静坐在后方马车里的女子,以命相搏换来的。
队伍在狂热的欢呼声中,缓缓驶入京城巍峨的城门。
城内,更是盛况空前。主干道朱雀大街上,早已被清扫得一尘不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如同过节一般。孩童们追逐着队伍,兴奋地尖叫;少女们躲在阁楼窗后,偷偷窥视着那位传说中的年轻亲王,脸颊绯红。
紫禁城,午门。
承天帝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在此等候。这是极高的荣典,象征着对凯旋功臣的最高礼遇。
夜玄在午门外下马,整理了一下衣袍,步伐沉稳地走向御驾。他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原本有些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敬佩,有羡慕,有嫉妒,也有深深的忌惮。
“臣,夜玄,奉旨北征,幸不辱命,今日凯旋,特向陛下复命!”夜玄走到御驾前,单膝跪地,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爱卿平身!”承天帝脸上带着无比和煦的笑容,亲自上前,虚扶起夜玄,紧紧握住他的手臂,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他,“玄亲王辛苦了!此番北境大捷,扬我国威,定鼎边陲,爱卿居功至伟!朕心甚慰!甚慰啊!”
他话语中的热情与肯定,几乎要满溢出来。
“此乃陛下洪福,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夜玄垂眸,语气恭谨。
“诶,爱卿过谦了!”承天帝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功劳,朕记在心里,天下人也看在眼里!今日朕已在宫中设下庆功盛宴,定要与爱卿,与诸位有功将士,不醉不归!”
“谢陛下!”夜玄躬身谢恩。
在皇帝与玄亲王上演着君臣相得的戏码时,无人注意到,那辆青幔马车在墨羽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从侧门驶入了京城,向着玄亲王府的方向而去。
琉璃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那熟悉又陌生的京城街景,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盛大喧嚣,眼神平静无波。
凯旋还朝,万丈荣光。
但这京华烟云之下,等待着他们的,或许并非是鲜花与坦途。
她轻轻抚过怀中那柄“秋水”短剑,冰凉的触感让她纷杂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