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终于靠了岸,一行人浩浩荡荡、略显狼狈地回到了王府。太医诊脉,煎药,一番折腾下来,夜已经深了。
沈知意喝了安神驱寒的汤药,又被萧绝盯着裹进厚厚的被子里,没多大功夫,药劲上来,加上落水受惊和确实有点着凉,便沉沉睡去了。只是睡梦中,似乎还不太安稳,偶尔会轻轻蹙一下眉头。
萧绝站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脸颊因为药力泛着淡淡的粉色,呼吸均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伸手,将她脸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指尖触碰到她微热的皮肤,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了回来。
他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半晌,然后像是被什么驱使着,默默地、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主院,一头扎进了书房。
书房里没有点太多的灯,只有书案上一盏孤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四周寂静无声。
萧绝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公务,他只是颓然地、或者说,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坐倒在宽大的太师椅里。身体很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可以说是……混乱。
今晚发生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画舫上那尴尬又别扭的独处。
她落水时,那一瞬间攫住他心脏的、几乎让他停止呼吸的恐惧。
他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下去的本能。
在水中触碰到她冰凉身体时的心慌。
将她捞上来后,第一时间检查她是否受伤的急切。
还有……还有那该死的屏风后,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和她那句软绵绵的“衣带系歪了”……
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
尤其是她落水的那一刻,那种心脏骤然紧缩、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颜色的恐慌感,此刻回想起来,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他萧绝,纵横朝堂沙场十几年,什么腥风血雨没见过?什么生死关头没经历过?他自认心硬如铁,早已不知恐惧为何物。
可就在刚才,看着那个麻烦精栽进水里,他怕了。
怕得要死。
怕她受伤,怕她受凉,怕她……就这么消失。
这种陌生的、强烈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情感,让他感到无比的烦躁和……恐慌。
他烦躁地揉了揉刺痛的额角,试图理清这团乱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她替嫁过来,一副娇气包模样,却总能“无意”间搅乱他一池静水开始?
是从她扑上来替他挡箭,血流如注还小声说“害怕您有事”开始?
是从她“笨拙”地给他上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开始?
是从她“天真”地点破朝堂难题,用最软的话办最硬的事开始?
还是从更早,那个他偷来的、带着酒香的额间吻开始?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他最初百般嫌弃、觉得是个天大麻烦的“病弱娇气包”,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在他这冷硬了二十多年的心里,攻城略地,占据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重要位置。
他会因为她一个眼神而心软。
会因为她一句软话而妥协。
会因为她对别人笑而莫名烦躁。
会因为她遇到危险而方寸大乱。
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用最笨拙的方式送礼物、搞什么劳什子的“月下泛舟”。
甚至……会因为隔着屏风听到她的一点动静,就面红耳赤,心跳失序……
这哪里还是那个杀伐果断、冷面冷心的摄政王?
这分明就是个……被个女人牵着鼻子走的蠢货!
萧绝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屋顶繁复的雕花,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带着点苦涩的弧度。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朝堂上的任何政敌,不是输给边境的任何强敌。
而是输给了这个看起来柔弱不能自理、实则一肚子“坏水”的小女人。
他,权倾朝野、能让小儿止啼的摄政王萧绝,栽了。
彻彻底底地,栽在了沈知意这个“麻烦精”、“娇气包”手里。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她狡黠灵动的笑眼,她委屈巴巴扁嘴的模样,她依赖地拽着他衣袖的样子,她睡着时恬静的侧脸……
心里那片名为“沈知意”的湖,此刻不再是微澜荡漾,而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将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防备,都冲击得七零八落。
抗拒吗?
好像……并不。
除了有点憋闷,有点不甘,更多的,竟然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的……隐秘的欢喜。
就像是一直悬在空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虽然砸得他有点晕头转向,但终究是踏实了。
他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算了。
栽了就栽了吧。
反正……这麻烦精,看着也挺顺眼的。
抱起来……也挺舒服的。
脑子……也挺好使的。
最重要的是——她是他的王妃。是他明媒正娶,入了皇家玉碟,名正言顺的妻子。
既然认了,那以后……
萧绝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不再是之前的迷茫和烦躁,而是重新凝聚起了那种属于摄政王的、锐利而坚定的光芒。
以后,这个人,就彻底归他管了。
谁也别想再惦记!
谁也别想再伤她分毫!
那些曾经或可能出现的“林探花”之流,最好都给他滚远点!
至于她那些小心思、小算计……
萧绝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宠溺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随她去吧。
他乐意惯着。
想通了这一点,萧绝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拂在他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滚烫的热意。
他望向主院的方向,那里灯火已熄,一片静谧。
但他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明亮和坚定。
嗯。
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