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三年 东魏武定七年五月三十
颍川城外
淅淅沥沥的雨丝织成密不透风的帘幕,将颍川城裹在一片泥泞与水汽之中。
东魏的营垒泡在积水里,士兵们踩着没膝的泥浆往来奔波。
唯有那面“高”字大旗,在风雨中依旧挺得笔直。
中军帐前,高澄身披玄色油布大氅,雨水顺着铠甲的棱角往下淌,在脚边汇成一小汪水洼。
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远处被洪水围困的颍川城,城墙下半截已被泡得发白,城头的西魏旗帜耷拉着,却仍有士兵冒雨值守。
“不行这堤坝还不够高!再给我多调些民夫过来,再给我将洧水上的堤坝给我加高五尺!”
高澄的声音压过雨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身旁的副将连忙躬身:“回大将军,怕是加不了了!连日暴雨导致河床涨水,把堰坝给冲出一个缺口!
这才导致围困颍川的水位下降,这两天又赶上暴雨,现在那个缺口的水流很急啊!
“那还不快想办法,把那个缺口给我堵上!”高
欢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鞘磕在铠甲上发出脆响。
“传我将令,所有民夫、士兵,凡能扛土填坝者,尽数上前!若再拖延,军法处置!”
军令一下,营中顿时一片骚动。数千名民夫被士兵驱赶着,扛着沉重的土袋涌向堰坝缺口。
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的泥浆让人寸步难行,
但是身后却有着持刀的士兵拿着长枪驱赶着他们走入河道,刚下去的几个民夫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湍急的水流卷走,连呼救声都被雨声吞没。
可后面的士兵依旧源源不断地驱赶着民夫下水,有的甚至直接抱着土袋跳进缺口,用身体充当堤坝的基石。
“大将军,这样下去,民夫伤亡太大了……”副将看着眼前的惨状,面露不忍。
高澄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决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颍川不破,河南难安,这些牺牲,值得!”
他亲自登上督战台,手持马鞭指着堰坝:“今日之内,堰坝的谁能带头堵上!赏银百两,官升三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名老兵率先扛起两袋土,嘶吼着冲进水流,身后的人紧随其后,土袋、石块,甚至拆下的营寨木梁,都被源源不断地填入缺口。
到了黄昏时分,那道折磨了东魏军数月的堰坝缺口,终于被死死堵住。
缺口堵上的那一刻,高澄长舒一口气,随着缺口被堵上,洧水围困颍川城的水位不断攀升!
颍川城内,积水已经漫过脚踝,守军只能在城墙上搭起木板行走。
粮食早已断绝,士兵们靠着煮树皮、挖草根度日,不少人因长期浸泡在水中,浑身浮肿,连弓弦都拉不开。
守将王思正站在城头,望着城外一片泽国,心中满是悲凉。
他数次组织士兵凿墙排水,可城外的水位涨得比城内更快,所有努力都成了徒劳。
“将军,东魏那边好像在准备攻城器械!”亲兵的呼喊将王思正拉回现实。
他顺着亲兵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东魏军营里,数十架投石机被推了出来,炮口正对着颍川城的南门,那是城墙最矮、也被水泡得最脆弱的地方。
王思政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枪杆因潮湿而滑腻。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投石机,瞄准南门城头,放!”
数十块巨石呼啸着划破雨幕,狠狠砸在颍川南门的城墙上。
“轰隆”
一声巨响,城墙震动了一下,砖石碎屑混着泥水滚落。
一次,两次,三次……密集的炮击如同惊雷,震得人耳膜生疼。
守城的西魏士兵躲闪不及,不少人被砸中,惨叫声在雨中回荡。
王思政亲自督战,指挥士兵用木梁加固城墙,可在巨石的撞击下,那些临时加固的工事如同纸糊一般。
又一轮攻击过后,南门城头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段近三丈长的城墙轰然坍塌,泥水与砖石喷涌而出,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城破了!”
东魏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高澄当即下令,全军出击,攻入颍川!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切勿伤到守城的王思政,违者军法从事!
东魏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向缺口,踩着泥泞的废墟冲入城中。
西魏守军早已筋疲力尽,根本无力抵挡,只能节节败退。王思正手持长枪,在乱军中奋勇厮杀。
枪尖所到之处,必有东魏士兵倒下,可他身上也接连中了数刀,鲜血混着雨水往下淌,染红了身前的土地。
“王将军,快走!”
亲兵们护着王思政,想往城内府衙撤退,可东魏士兵越来越多,很快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名东魏校尉挺枪刺来,王思政侧身躲闪,却被身后的士兵一脚踹倒在地。
冰冷的刀锋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周围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雨声和粗重的喘息。
“押上来。”
高澄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士兵们纷纷让开一条路。
王思政被两名士兵架着,狼狈地站到高欢面前。他头发散乱,浑身是伤,玄甲破碎不堪,却依旧高昂着头,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兵败的悲愤。
高澄上下打量着他,眼中渐渐露出欣赏之色。他挥了挥手,示意士兵撤去刀锋,语气缓和了许多:
“王将军,你以数千残兵,在这颍川城中坚守一年有余,面对我二十万大军和洪水围困,竟能支撑到今日,这份胆识与毅力,高某佩服。”
王思正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高澄笑了笑说道:“我若要杀你,在你被擒之时便动手了。你守城尽责,为西魏尽忠,本是分内之事,何罪之有?”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如今颍川已破,西魏援军远在关中,你就算想死,也换不来城池的光复。
不如归降我东魏,我保你麾下剩余将士性命无忧,你仍可统领旧部,待遇比在西魏时只高不低。”
王思政的鬓角与脸上,挂着些许的水渍与泥垢但是眼睛依旧明亮:
“你是想让我,归降你?”
眼见髙澄没有说话,对方继续说道
“你休要痴心妄想!我王思政生为西魏人,死为西魏鬼,岂会屈身事你?城破之日,便是我尽忠之时,你不必多费口舌!”
说罢,他猛地挣脱士兵的束缚,就要往旁边的断墙撞去。
好在身旁的士兵反应迅速,及时将他拉住。
高澄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并未动怒:
“王将军何必如此固执?乱世之中,保全自身与麾下将士,才是正道。
你若一死,你的弟兄们怎么办?他们跟着你守城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是为了陪你一起殉国吗?”
王思政挣扎着,眼眶泛红:“我等食君之禄,当为君尽忠!他们若有忠义之心,便该与我一同赴死,何惧之有?”
“将军!”
一声急切的呼喊从人群中传来,一名浑身是伤的西魏都督拨开士兵,踉跄着跑到王思政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