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指尖摩挲着腰间玉带,听完质问非但未恼,反倒勾了勾唇角,语气从容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底气:
“豫章亲王,倒对大魏内情查得清楚,只是有些事,怕还没看透玉璧之战的损耗。
河北去年冬已募三万丁壮补入军中,河南之地,大多数已经落到我大魏手里,一个小小的颍川,在我大魏铁骑面前,根本不算是什么难事,
至于柔然,去年那点游骑劫掠早就被我们全灭了,不过是部落小乱,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船上的两人虽然没有,谈论议和的具体事情,但是言语之间利用敌国之间存在的问题相互交锋,却更加的犀利。
在小船不远处的帐篷内,
陈元康看着纸上的条件皱着眉头说道:
“军费两万两太多,我朝最多出一万两这不是怕了,是不愿与大梁耗到两败俱伤,让西魏捡了便宜。
峡石口可以归大梁,但钟离守军撤离时间需延至五日,我要派人去城内安抚军心,避免混乱;萧渊明、萧正表明日便送还,盟约定为三年互不侵犯,这是底线,再不能让。”
徐陵盯着陈元康看了片刻,心中清楚这已是东魏能让的极限既没戳破颍川的窘境,又守住了大梁的核心诉求。
他缓缓点头:“一万两军费可以,但需当场交割,粮食两万石也得一并送来。钟离守军撤离可延至四日,我军派使者监督,不得干涉贵军秩序,盟约三年亦可!”
陈元康松了口气,却没显露出松懈,只颔首道:“就按徐侍中说的来。”
房间内,萧大器与高洋也停止了言语,都在闭目养神,等待着最后的议和条款,高洋到给萧大器的那杯茶早已经凉透。
随着一人来到小船外将议和条款送入船舱内,萧大器两人简单看了一下。
两人随即叫人取来纸笔,徐陵草拟盟约时,每一条都写得严谨,避开了东魏的软肋。陈元康核对时,也只盯着疆土、军费、宗亲送还的条款。
很快双方便拟定好条款,萧大器与高洋两人也从船上下来,待双方签字盖章,互换副本时,萧大器握着盟约,语气平静:
“但愿此盟能保淮水安稳,大魏莫要食言啊!”
高洋淡淡应道:“大梁只求故土不失,若贵朝恪守盟约,自然相安无事。”
帐外,淮河的水声隐约传来,听不出是缓是急。这场谈判里,东魏藏着颍川的困局,却始终硬气。
南梁握着主动权,却不戳破对手的软肋,最终以各退一步收场寿阳、峡石口钟离归了大梁,萧渊明、萧正表回了故国,钟离守军得以撤离,淮水两岸的硝烟,暂时被这一纸盟约压了下去。
高洋抬手,端起案上的酒樽:“敬淮水,敬休战!”
萧大器亦端起酒樽,与高洋遥遥一碰:“敬天下,敬苍生!”
酒液入喉,辛辣刺鼻,却也像是点燃了两人心中的斗志。隔着一张案几,两个人目光交汇间,既有试探,有警惕,更有不服输的较量。
双方各自离去,临回到船上时,高洋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萧大器的方向喊道“豫章亲王,在下还有片语,不知可否进前言说啊!”
不远处的萧大器倒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他示意身后众人不要跟着自己,来到了高洋面前,两人相对而立。
高洋看着面前比自己大了几岁的,男子说道:“刚才言语,是我代大魏所言,现在的言语是我个人所言。”
萧大器拱手道“高尚书令,请说!”
高洋对萧大器说道“我看豫章亲王,有王者之姿!他日想必定有一番作为啊!”
萧大器依旧平静看着高洋说道“是吗?多谢高公谬赞,我也有片言想告!”
高洋“好啊,请说来!”
萧大器面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我观高尚书令身上,有帝王之气!你有!但你兄长没有!”
萧大器说完,高洋表情先是一愣,随后便大笑起来,萧大器也顺势笑了起来。
远处南梁的使团,与东魏的使团,只能听见两人,在淮水之上的笑声。不多时,两人,躬身道别。
高洋回到船上,看着萧大器离去的背影,表情却很是严肃。
身后的陈元康,对于高洋的严肃神情以为他是对于刚才的议和上的损失而忧愁。
随即上前说到:“尚书令,切莫忧愁,这议和不过是权宜之策,待到我等拿下河南十三州,
莫说这淮山的三座城池,南梁恐怕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高洋目送萧大器的船渐远,收回目光时,对身侧的陈元康沉声道:
“我并不是在乎这三座城池的得失,而是方才与那萧大器舟中对谈,此人倒非寻常宗室子弟。
观其言行,对南梁乱象看得通透,且隐有整合宗室、重振朝纲之志,他绝非满足于偏安一隅的庸人,志向着实不低。
如今南梁刚平侯景,正是人心离散、根基松动之时,若有萧大器真这般能力、魄力,
说不定真能将南梁散乱的势力拧成一股绳,让那破败的江山起一场翻天覆地之变。”
陈元康看着渐行渐远的船只疑惑的说到:“此人竟然会有如此心性吗?”
高洋没有反驳对方而是眸色沉了沉,话里带着明确的忌惮:
“这对我大魏可不是什么好事。南梁若真能从此人之手稳住阵脚,他日他若真能重振南梁国力。
怕是要北上与我等争衡,此人一日在南梁,便一日是我大魏的潜在威胁,不可不防啊。”
其实还有一点便是,萧大器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似乎真的说到了自己最隐秘的心思上。
之后的几天,按照约定,高洋将提前带过来的萧渊明等人交给了萧大器。
另一边的钟离城,在被围困半个多月的时间以后,再度被开启。
不过迎接他们只有少量的魏军,除了一身衣服以外,剩余的东西全都没能带走。
时间转眼来到太清三年的四月初六
随着双方的交割完成,原本淮河两岸的水军和大营也开始陆续的后撤。
当日晚间,萧大器在军营内查看,正在点验东魏送过来的财货粮草的账目。
这时营帐中,来了一个人,将一封信交给了萧大器。看完信后的萧大器又算了一下时间心中暗想道:
“难怪萧纲要让自己来淮河亲自主持议和的事情,看来时间快到了!”
随即,他将柳仲礼给叫进了帐篷。
“殿下,您找我啊!”
萧大器面色平静的如常桌子上摆着那封信件“大都督,如今淮河之战结束,何时能班师还朝呢?”
柳仲礼拱手道:“殿下,现如今各城都已经安排了人员来守备,加上对面东魏给咱们的钱粮,算是节省下来一部分后勤供给了!”
萧大器点点头将那封信交给了柳仲礼,柳仲礼看完信后面色凝重的说道:
“殿下找我来,是要商量何事!”
萧大器:“如今淮上初定,该有谁来担任这个淮南都督主军事?”
这件事情按道理来说,本不是这两个人来商议,但是没办法,萧纲出来的消息,萧衍已经快不行了。
他们需要尽快领兵回去,所以在信中让他在淮上选出一人,暂代淮南都督诸军事。
柳仲礼在萧大器面前倒也不用那么拘谨说道“殿下,不瞒您说,我将我弟弟安排做,此战的副都督,本就是为了想让他来立下这份功劳,不过……!”
“不过!你把奏章上去以后,会被御史弹劾你任人唯亲是吗?“
“额……额……是!”柳仲礼并没有掩饰自己。
萧大器面色有些凝重:
“今日我将此秘闻,告知大都督实在是将你,当做了自己人!”
柳仲礼拱手道:“太子,与殿下如此信任,仲礼必定铭记于心!”
萧大器这时从座位上站起身神情严肃:
“大都督,我知道此战你一直在为你的兄弟揽功,如今又是我大梁的紧要关头,你莫是想趁此时,来与我和太子做交易吗?”
此话一出,柳仲礼吓的赶忙跪地:“臣……臣……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