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站在寨门前,风吹起他破旧的布袍。
他没接沈砚手里的陶罐,也没让开路。
沈砚没动,陶罐还举着,鱼香在风里飘散。
他知道这一关不能靠说辞过去。
官府的话早被百姓听烂了,一句“保你活命”能换三条人命当苦役。
“你们刚才吃的那块鱼,是真东西。”
沈砚开口,声音不急,“不是毒饵,也不是诱饵。我站在这儿,没带兵,没藏弓,就两个人走了一夜山路。你要不信,现在砍了我也行。”
楚墨盯着他,眼神像刀子刮过石板。
他不开口,也不退后。
沈砚低头看了眼地上残留的鱼骨,先前那个年轻人吃剩下的。
骨头干净,连一丝血丝都没有。
“他们吃了没事。”
沈砚说,“可你要的是整个山寨的安心。一块鱼不够,一句话更不够。”
他忽然蹲下身,从包袱里掏出一只小陶炉,又摸出半块干柴、一撮盐粒。
火石擦了几下,火星溅出,干柴点着了。
火焰窜起来,映在他脸上。
他把陶罐里的臭鳜鱼倒进锅里,加了点水,慢炖起来。
香味立刻浓了几分。
“这锅鱼熟之前,谁都不动手。”
他说,“你想杀我,现在就是机会。我不跑,也不喊。”
火苗跳动,照得他眼睛发亮。
他抬头看着楚墨:“我提个约,这锅鱼,你我同尝。你觉得味真、心诚,你就带兄弟们下山。我分田授种,修渠引水,三年免赋,保新安人人有饭吃。你觉得我在骗你,大不了你砍了我,提头去郡守那儿换赏钱。”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你赢,我命归你;我赢,你命归新安。敢赌吗?”
寨门内一片死寂。
那些扒着木缝往外看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连二牛都忘了眨眼。
他站在五步外,手一直按在短棍上,但此刻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楚墨依旧不动。
风卷着鱼香往寨子里钻。
有人忍不住吸鼻子,有人悄悄咽口水。
沈砚没催。
他坐在火堆边,看着锅里的汤慢慢冒泡。
他知道这时候多说一句都是多余。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楚墨动了。
他缓缓解下腰间的短剑,放在地上。
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他迈步向前,在火堆对面席地而坐。
两腿盘起,双手搭在膝上,目光落在沸腾的锅上。
沈砚没笑,也没说话。
他知道这不是信任,只是试探的开始。
但他赢了第一步。
锅里的鱼汤咕嘟咕嘟响,香气越来越浓。
沈砚用木勺搅了搅,捞起一块鱼肉,吹了两下,直接送进嘴里。
他嚼了几口,咽下去,把勺子递向楚墨:“来一口?”
楚墨没接勺,也没伸手。
“你不怕我在锅里下药?”他问。
“怕。”沈砚说,“但我更怕你们明明能活,却被逼着死。”
“你说三年免赋,水源、种子、农具呢?”
“水渠已经通了三村十二顷地,梯田在建,抗寒稻种刚发下去。农具不够,县衙正在做曲辕犁,一人能拉,效率翻倍。你要人手,我可以调工匠教你造。”
“郡守不会放过我们。”
“赵承业想剿你,不是因为你作恶,是因为你活着让他难做。他怕你下山种地,怕你吃饱饭,更怕别人知道,原来不靠当官,也能活。”
楚墨眼神闪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来?”他问,“别的县令巴不得我们死绝。”
“因为我也不想卷。”
沈砚笑了下,“我不想修长城,不想背黑锅,不想天天应付上官查账。我在新安煮火锅、做徽墨酥,图的就是个安稳。你们要是能在山上饿死,我根本不会来。可你们救过清河村的人,分过芋艿饼,这种人不该被当成匪。”
他指了指锅:“这鱼不是礼物,是信物。它代表一件事,有个县令不怕死,也不骗人。”
楚墨沉默了很久。
寨门内的动静渐渐多了起来。
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探头张望。
那个吃过鱼的年轻人挤到前排,小声说:“头儿,那鱼真香……比过年还强。”
楚墨抬手,示意他退下。
他又看向沈砚:“你说共食一锅,那就一起吃完。鱼没毒,话没假,我就跟你谈条件。要是中途你耍花招,我不光杀你,还会烧了你的县衙。”
“行。”沈砚点头,“我这条命,现在就在你手里。”
他把勺子放进锅里,推到中间。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再说话。
只有火苗噼啪作响,锅里的汤越煮越浓。
寨子里的人围得更近了。
孩子们趴在大人肩上,眼睛盯着那口锅。
沈砚又夹了一块鱼,这次没自己吃,而是放到一片大树叶上,放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
“这是第一口。”他说,“给所有人看的。”
楚墨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叶子,咬了一口鱼肉。
他咀嚼得很慢,像是在分辨味道,也在分辨人心。
咽下去后,他点点头:“味是真的。”
沈砚笑了:“那咱们接着煮。”
锅里的汤还在翻滚,香气弥漫在整个寨门前空地。
楚墨的手放在膝盖上,没有再去碰剑。
二牛站在远处,手终于从短棍上松开了一点。
火光映着两张脸,一张年轻,一张冷硬。
一个想活,一个求生。
这一锅鱼还没熟透,但赌局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