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没多久,县衙后院的农具场门口就挤满了人。
沈砚站在木桌后头,手里捏着登记簿,面前是黑压压一片村民。
有人扛着锄头,有人牵着牛,还有老农蹲在地上搓着烟绳,眼睛一直往那架曲辕犁上瞟。
“别挤!”沈砚喊了一声,“按村子来,西坪村先报名字!”
人群嗡嗡响起来,几个年轻人往前凑,七嘴八舌地问:“真能借?”
“借几天?”
“要是犁坏了咋办?赔不起啊!”
沈砚抬手往下压了压:“十架新犁正在做,这一架先轮着用。每村限一人,七天一换。犁坏了算县衙的,人只管拿去耕地。”
没人动。
一个白胡子老汉站出来:“我种了一辈子地,没见过这弯弯绕绕的家伙什。花里胡哨的,怕是拉两趟就散架。”
旁边有人跟着点头:“就是,咱可不敢拿春耕开玩笑。”
沈砚不急,转头看向楚墨:“把拆装再演一遍。”
楚墨应了一声,蹲下身子,三下五除二卸了犁铧和曲辕连接处的铁箍。
他动作干脆,零件一件件摆在地上,又当众组装回去,全程不到半盏茶工夫。
“这榫卯咬得死,竹钉加铁箍双层固定。”他说,“松木主梁换了硬杉,撑三年没问题。”
说完,他又拧了拧挽绳卡扣:“这里能调长短,牛高矮都合适。”
围观的人开始小声议论。
沈砚拍了拍桌子:“谁第一个试?我让衙役带你们去西岭坡下那块荒地。”
话音刚落,昨天亲自试过犁的那个年轻村民举手:“我来!”
他叫李石头,昨儿半晌翻完半亩地的事已经在村里传开了。他身后五个汉子也跟着报名。
“行。”沈砚递过登记簿,“名字写上,领人去田里。”
六个人跟着衙役走了。剩下的人留在原地等消息。
不到半个时辰,李石头跑回来了,脸上全是汗,但嘴角咧着。
“是真的!”他喘着气说,“一人一牛,沟翻得齐整,牛都不怎么喘!我爹那台老犁,两头牛加三个壮汉才干一半活!”
人群炸了。
“我也要借!”
“我们东岭村排第二!”
“我家五亩地等着翻土下种呢!”
沈砚赶紧让衙役维持秩序,按村落列队登记。西坪、东岭、北沟、炭窑……一个个名字记下来,轮换时间标得清清楚楚。
正忙乎着,那个白胡子老汉又开口了:“光听你说不行!我要亲眼见!”
“那就比。”沈砚干脆,“划两块地,你用你的直辕犁,我们用新犁,同时开耕。”
老汉一愣,没想到对方答应得这么痛快。
当场划出相邻两块半亩荒地。老汉牵来自家黄牛,套上旧犁,吆喝一声下地。牛走得慢,犁头几次被石块顶起,沟歪得不成样,老汉还得不停扶正。
另一边,一个年轻后生扶着曲辕犁,轻轻一带牛绳就进了地。犁身贴着土面滑进去,土浪翻得又深又匀,牛走得稳稳当当。
不到三十分钟,新犁那一片已经翻完。老汉那边连三分之一都没到,牛鼻喷白气,腿都在抖。
围观村民看得直咂舌。
“这哪是犁地,这是溜达啊。”
“我家那牛干完一天活都能趴下,这牛跟散步似的。”
老汉自己也停了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摇头:“服了。这不是犁,是巧器。”
他走到沈砚跟前,瓮声瓮气地说:“明天轮到我们炭窑村,我第一个来借。”
登记顺利起来,队伍排得整整齐齐。沈砚让衙役在木桌旁挂着大木牌,写上借用顺序和归还日期,谁都能看明白。
太阳升到头顶,第一批借用的村民赶着牛走了,曲辕犁的轮子在土路上留下两道浅痕。
农具场安静了些,楚墨蹲在角落检查工具箱,手里拿着一块破布擦铁锉。
忽然有人走过来。
是个中年妇人,手里提着个竹篮。
她把篮子塞进楚墨怀里:“听说这犁是你造的?”
楚墨一愣,没接话。
“俺男人去年摔伤了腰,往年春耕都是我在地里拖犁,疼得夜里睡不着。”妇人声音有点抖,“这回他能自己下了。谢谢你。”
她说完转身就走。
楚墨抱着篮子,低头一看,里面是几个烤得焦黄的芋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有人来了。
一个老头送来一陶罐腌鱼:“我家孙子会打铁,你要缺人手,让他来帮忙!”
一个年轻汉子放下一双布鞋:“我娘说,匠人干活辛苦,脚不能凉着。”
东西越堆越多。
楚墨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抬头看向沈砚。
沈砚正低头核对登记簿,听见动静抬眼看了看,笑了笑:“收着吧,这是百姓的心意。”
楚墨没说话,低头看着那篮芋艿,手指慢慢收紧。
阳光照在农具场上,曲辕犁靠墙立着,影子斜斜地打在土墙上。
沈砚合上登记簿,走到楚墨身边:“今天借出去三批人,明早第一批就得还回来。你看看这挽绳有没有磨损,修一修。”
楚墨嗯了一声,蹲下身子,从工具箱里取出针线和皮条,开始缝补犁具上的牛皮挽绳。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