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一脚踹开县衙后门,大步冲了出去。他刚跨过门槛就看见那名衙役满脸焦急地站在台阶下。
“东坪坡那边堵上了!”衙役喘着气,“七八个村民搬石头堆在渠线上,说挖渠要惊祖宗,谁动他们就拼了命!”
沈砚没说话,抬腿就走。太阳刚升到树梢,山路上尘土还没散。他一路疾行,赶到东坪坡时,一群人正围在渠线起点吵嚷。几块大石横在标记桩前,一个老汉蹲在地上拍腿哭嚎:“祖坟动不得啊!你们这是要断我子孙根!”
沈砚走到那堆石头前,弯腰抓住一块边缘,用力一掀。石头翻了个身,滚进旁边的沟里。
人群一下静了。
他又蹲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地契图,铺在地上。接着让人拿来罗盘,对准渠线标记和远处一座小土包。
“你们看。”他指着图上一点,“祖坟在这儿,渠线离它二十一步。三尺土隔阴阳,水流上面走,棺木底下埋,互不打扰。”
没人吭声。
沈砚站起来,拍了拍手:“谁帮我们划清界线,记半工分,管饭。”
两个中年汉子交换眼神,其中一个走出来:“我家太爷爷的碑我记得,往东偏三丈有个塌角。”
沈砚点头:“带路。”
那人领着楚墨去山坡背面,不多时扒出一块斜倒的石碑。比对位置后,确实在渠线之外。围观村民脸色松动。
“误会解了。”沈砚大声说,“今天午时,新安渠正式开工。愿意来的,现在就能领工具,先干先得饭。”
有人嘀咕:“真管饭?”
“粟米粥加野菜,油花都看得见。”沈砚说,“明天还有肉汤,勤快的能喝上。”
话音未落,几个年轻人已经转身往村里跑——回家拿锄头去了。
日头升到头顶,南岭脚下搭起一根旗杆。沈砚亲手把一面红布绑上去,又从周墨手里接过铜锣。
当——!
一声响彻山谷。
楚墨第一个走上前,举起铁锄,狠狠砸进泥土。土块飞溅,第一锹破土而出。
“开工!”沈砚喊。
百余人同时动了起来。斧砍杂草,锄掘硬土,扁担挑渣。各村壮劳力按昨夜排好的轮班表,五人一组进场。每组两衙役带三民夫,混编作业。
沈砚站在高处扫视一圈,发现有两衙役靠着树干站着不动,只看着村民挖土。
他走过去,一把夺过其中一人腰间的佩刀,扔进泥坑。
“脱衣服,下渠。”
“大人?”
“我说了,混编不是摆样子。”沈砚盯着他,“你俩,现在开始夯土,赤膊干满两个时辰。完不了,秋后扣双倍工分。”
两人脸涨成猪肝色,低头解开外衣。
沈砚转头对周围人大声说:“每天收工前评‘勤力榜’,前三组名字贴县衙门口。上榜的,秋后多兑五斤粮!”
人群一阵骚动。有民夫问:“衙役也能上?”
“只要肯干,谁都行。”沈砚说。
楚墨那边已经开始垒石。他搬来一块青石压底,再用碎石填缝,最后铺黄土覆盖。
“记住口诀!”他一边夯土一边喊,“石要咬,土要实,水来不怕冲到底!”
他让每个小组围过来,手把手教怎么叠石不滑、怎么踩土不陷。连六十岁的老农也蹲在地上比划手法。
沈砚来回巡查,看到第三组进度最快,土方清理过半。
“这组明日加餐一碗肉汤。”他当场宣布。
消息传开,其他组立刻加快动作。锄头挥得啪啪响,号子声此起彼伏。
中午饭准时送到。四个妇人抬着陶罐走来,热腾腾的粟米粥冒着白气。锅底还沉着切碎的野菜,浮着薄薄一层油花。
沈砚亲自舀了一碗,递给最年长的那个老农。
“您先喝。”
又给楚墨递了一碗。
最后才轮到衙役。
“这叫‘渠工汤’。”他说,“往后天天有,管够。”
老农捧着碗直哆嗦:“几十年没喝过官家的饭……还是热的。”
周墨抱着工分簿走来,在遮阳棚下摊开纸笔,挨个登记出工人数和组别。
“一笔不漏。”他说,“秋后兑粮,少一斤我周墨自己赔。”
下午暑气更重,有人脚步慢了下来。沈砚正要开口鼓劲,忽见几个村民提着竹筒和草帽走来。
“自家煮的凉茶!”一人说,“给大伙解解渴。”
“草帽是新编的,遮阳!”另一个递上来一摞。
气氛变了。
不再是被迫出工,而是主动参与。
沈砚立在渠畔高处,望下去。百人挥锄如织,尘土飞扬,口号整齐。南岭的坡地上,一条浅沟正缓缓延伸。
他知道,这不只是修渠。
是人心在动。
天快黑时,主渠已掘出三十步长。石基垒了十步,夯土封顶完成五步。进度比预想快。
沈砚仍站在原地,袖子卷到肘部,脸上沾着汗灰。他没回县衙,也没坐下歇息。
楚墨走过来,抹了把脸上的汗:“北坡渗水点今晚还得查一遍,我怕雨季提前。”
沈砚点头:“你带两个人,带上火把。明早我要看记录。”
“是。”
周墨这时回来,工分簿已经送回县衙备份。
“今日出工一百二十七人,全部登记在册。”他说,“伤残户送饭的八家,也都记了半工分。”
沈砚嗯了一声。
远处,最后一批民夫正在收工具。有人把扁担搭在肩上,哼起了山调。孩子跑来喊爹回家吃饭,被爹笑着抱起来。
炊烟从山脚几户人家升起。
沈砚望着那条初具雏形的沟渠,忽然说:“明天把暗渠起点标出来,我要亲自监工。”
周墨应了声,转身要走。
楚墨却没动。
他盯着渠线尽头的方向,眉头皱紧。
“大人。”
“说。”
“刚才我路过第一标记桩,发现那里少了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