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队伍驻跸江南行宫。
这日,姜云舒奉旨核对账目,需往藏书阁调取旧档。
她带着梅兰,刚穿过一片竹林,便见前方小径上,侍卫统领凌云彻正带人巡视。
自上次册封典礼遥遥一见后,凌云彻再见姜云舒,心情颇为复杂。他见她独自一人(自动忽略了后面的梅兰),想到她身为女官在宫中不易,又觉得她为人正直,帮魏嬿婉说过好话。一股莫名的保护欲涌上心头。
他上前几步,拦在姜云舒面前,拱手行礼,语气温和:
“姜尚宫这是要去往何处?近日行宫人员繁杂,若需去偏远之处,不如让末将派两名侍卫随行护卫,以免冲撞。”
姜云舒脚步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与凌云彻并无私交,甚至因魏嬿婉之事对他观感一般,此刻他这突兀的关切显得十分多余,且不合时宜。
“凌统领费心,本官去藏书阁,路径熟悉,不劳侍卫护送。”
她语气疏离,侧身便要绕过他。
凌云彻却像是没听懂她的拒绝,又跟上一步,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低声道:
“云舒姑娘……姜尚宫,宫中行事,多有不易。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他这话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体贴,在外人看来,仿佛两人十分熟悉一般。
姜云舒眸光一冷,正欲开口呵斥,抬眼却猛地扫见不远处,月亮门洞下,一抹熟悉的绛红色官袍身影一闪而过……
是进忠。
他显然看到了凌云彻与她低声私语的一幕,虽然脚步未停,瞬间便消失在门洞后。但姜云舒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掠过的阴郁。
糟了!
姜云舒心中暗道不好。进忠那醋坛子,平日里就连皇帝碰她一下都要暗自磨牙半天,何况是凌云彻?
她再无心理会凌云彻那莫名其妙的关心,语气骤然降温:
“凌统领,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梅兰,我们走!”
说罢,径直带着梅兰快步离开,留下凌云彻一人站在原地,脸上青红交错,既尴尬又有些失落。
藏书阁偏殿
姜云舒快速处理完公务,心中却记挂着进忠。她知道那人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怕是早已醋海翻腾。
更何况,他根本不回复她的心灵感应。
想到这,她吩咐梅兰先去回话,自己则转向往御前值班房走去。
果然,刚走到值房外的廊下,就感受到一股低气压。进忠正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几个小太监远远站着,大气不敢出。
姜云舒挥退左右,走了进去。
“进忠。”她轻声唤道。
进忠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望着窗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姜云舒走到他身边,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袖,却被他躲开。
“别碰我。”
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带着压抑的怒火。
姜云舒叹了口气,知道这次醋吃得有点大。她耐着性子解释:
“你刚才看到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凌云彻他自己莫名其妙凑上来说些有的没的,我已经斥责过他了。”
进忠猛地转过身,一双眼睛里暗流汹涌,是毫不掩饰的嫉妒:
“他叫你‘云舒’?呵……宫中行事不易?他凭什么来关心你?!”
看着他因愤怒和委屈而微微发红的眼眶,姜云舒又是好气又是心疼。
她知道他在这段关系里,始终带着一丝不安,他很自卑。
她不再试图去碰他,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
“进忠,你听清楚。凌云彻于我,什么都不是。他的话,他的行为,都令我厌恶。我心里装着谁,难道你不知道?还是说,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她的目光坦荡,没有丝毫闪躲。
进忠紧紧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半晌,他眼中的戾气才一点点消散。他猛地伸手,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有些喘不上气,声音闷在她颈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姜姜……我不许!我不许任何人觊觎你!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和话语中浓烈到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姜云舒心中微软。她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放柔了声音:
“是,我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她像安抚大型犬一样,在他耳边低声哄了许久,再三保证自己对凌云彻绝无半分好感,进忠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
只是,这场因凌云彻自作多情引发的误会,虽然最终在姜云舒的安抚下平息,却在进忠心里又扎下了一根更深的刺。
他搂着怀中的人,眼底却掠过一丝算计,凌云彻,看来是日子过得太清闲了。
—— ——
令妃处
魏嬿婉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新贡的荔枝。晋封妃位带来的喜悦尚未完全沉淀,一丝阴霾却悄然爬上心头。
春婵小心翼翼地禀报着近日听来的闲言碎语,当提到侍卫统领凌云彻几次三番偶遇姜尚宫,言语关切时,魏嬿婉拨弄荔枝的动作猛地一顿。
“凌云彻?”
她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尖锐的刺痛取代。
那个曾经让她倾注了少女所有懵懂情愫、却又在她最需要时退缩畏惧的男人。
那个她早已认清,决心抛诸脑后的过去。
如今,他竟敢将目光投向……姜云舒?
魏嬿婉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一种混杂着旧日怨愤的强烈不满,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他?”
魏嬿婉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讥诮,
“他也配?”
在她心中,姜云舒是何种存在?
她在风雪夜中给自己递来暖炉,在众人羞辱她时挡在她身前,能轻描淡写的便将她推上妃位。
她强大、冷静、充满智慧,如同九天明月,清辉凛然,遥不可及,却又在她最卑微时给予了她难得的尊重和庇护。
她魏嬿婉可以对任何人曲意逢迎,可以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但她内心深处,对姜云舒存着一份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感情。
那里面混杂着感激、依赖与倾慕。她是她在肮脏泥泞中挣扎时,唯一窥见的一抹清光。
而凌云彻是什么?
一个空有皮囊,懦弱无能的侍卫!一个在她跌落尘埃时,连伸手拉她一把都不敢的懦夫!
他凭什么用那种眼神去看姜云舒?
他凭什么以为自己是够资格去关心她?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守护之心,简直可笑至极!
他那自以为是的深情,连尘埃都不如,只能令人厌烦!
旧恨与新妒交织燃烧。
恨他昔日的懦弱与背弃,更妒他今日竟敢觊觎她心中信仰般的存在。
“他也配喜欢姜大人?”
魏嬿婉喃喃自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红痕。
她脑海中浮现凌云彻看向姜云舒时那自以为深情的目光,只觉得无比刺眼,一股想要将其彻底撕碎的恶意油然而生。
姜云舒那么好,合该拥有世间最顶尖的一切。与她并肩而立的,一定是时间最最好的人,才算相配。
而凌云彻……他只配在泥泞里仰望,连肖想都是对她心中那轮明月的亵渎!
这一刻,魏嬿婉对凌云彻那点早已淡去的旧情,彻底化为了浓烈的恨意。
她不仅恨他过去的无情,更恨他如今不自量力的痴心妄想。这份恨意,如同毒种般深埋,只待合适的时机,便会破土而出,成为刺向凌云彻最锋利的一刀。
在她看来,任何试图玷污,打扰姜云舒清净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而凌云彻,无疑是其中最令人作呕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