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的喧嚣在白梦颜回到酒店套房后,被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半。
林晓絮絮叨叨的叮嘱声也终于随着房门的关闭而远去。
房间内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
她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疲惫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但心底那份因“青禾”断更而生的空洞与焦灼,却像顽固的藤蔓,紧紧缠绕着神经,让她无法真正放松。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是林晓发来的明日通告调整信息。
她意兴阑珊地扫了一眼,正准备熄灭屏幕,一个沉寂许久的App图标上方,突兀地跳出了一个鲜红的数字“1”。
番茄小说。
白梦颜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了那个熟悉的红色图标。不是书架的更新提示,而是作者后台的私信通知!
发信人:青禾。
时间显示就在几分钟前。
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四肢百骸,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点开了那条私信。没有寒暄,没有解释,只有一行简洁到近乎冷漠的文字和一个附件:
青禾: 新剧本《追光者》人物小传及部分试读。女主角张芷。看看。 [附件:《追光者_张芷篇》]
白梦颜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青禾大大!他终于出现了!
虽然语气依旧疏离得如同隔着千山万水,但这份突如其来的剧本,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骤然刺破了她心中连日来的阴霾。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载了附件,指尖带着虔诚点开文档。
文档打开的瞬间,一股沉静而强大的力量便透过冰冷的屏幕扑面而来。青禾的文字,依旧拥有那种洞穿人心的魔力。
剧本名为《追光者》,女主角名叫张芷。
青禾没有描写宏大的背景或跌宕的情节开篇,而是用一种近乎显微镜般的细腻笔触,聚焦于张芷这个平凡都市女孩的日常切片:
【清晨7:15,城市地铁的沙丁鱼罐头里】 张芷的呼吸被周围混杂着廉价香水、早餐包子和汗味的气息挤压着。她努力缩着肩膀,试图在拥挤的人潮中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可怜的、象征性的空间。手机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工作邮件预览,红色的“紧急”标签像一个个滴血的惊叹号,刺得她眼球发胀。她闭上眼,试图屏蔽这一切,脑海里却自动播放起昨晚部门会议上,主管那张唾沫横飞、将她的方案批得一无是处的脸。他的声音尖锐,像指甲刮过黑板:“张芷,你这做的什么东西?一点灵气都没有!重做!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新的!” 地铁的冷气开得很足,吹在她裸露的小臂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片冰凉,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这个细微的动作,是她在这令人窒息的罐头里,唯一能给自己的一点点慰藉。
【写字楼格子间,下午3:47】 日光灯惨白的光线均匀地洒在每一个工位上,将所有人照得毫无血色。
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压低的交谈声汇成一片沉闷的噪音背景墙。
张芷盯着电脑屏幕上修改了无数遍却依然被驳回的ppt,那些精心设计的图表和文字,在她眼里渐渐模糊、扭曲,变成一张张嘲笑的脸。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抽痛,提醒着她又错过了午饭。
她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随即是更深的麻木。
她抬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是鳞次栉比的冰冷楼宇,像一座巨大的、看不见出口的迷宫。
她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一遍遍地将一张废弃的打印纸,折叠、展开、再揉成一团。
那团纸球,是她无处宣泄的压力和疲惫的具象化。
【深夜11:30,合租屋的小单间】 合租的室友还在客厅外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嘻嘻哈哈的笑声隔着薄薄的门板传进来,显得格外刺耳。
张芷蜷缩在小小的单人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手机屏幕幽幽地亮着,显示着银行App的余额页面。
那个数字,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她想起白天在地铁上看到的旅游广告,碧蓝的海水,金黄的沙滩,自由飞翔的海鸟……那些画面像遥远的幻梦,与她眼前这方不足十平米的、堆满了杂物和压抑的逼仄空间,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一滴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套。
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那是对自由的渴望,微弱却倔强地燃烧着,像风中残烛。
白梦颜完全沉浸在了青禾的文字世界里。
她不再是演员白梦颜,她成了张芷。
她清晰地“看到”了张芷在拥挤地铁里那脆弱又强撑的侧脸,感受到了她胃部因紧张和饥饿传来的抽痛,触摸到了她揉搓纸团时指尖的冰凉和用力,甚至体会到了她在黑暗中被子里无声落泪时,那份深沉的绝望与不甘。
青禾对人物心理的刻画,细腻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每一个微表情、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都精准地传递着张芷内心的压抑、挣扎和那几乎被磨灭殆尽的对美好的向往。
白梦颜的心被狠狠地揪紧了。
张芷的经历,那种被职场倾轧、被生活重压、被环境窒息的痛苦,她虽未曾如此深切地体验过,但作为演员,她拥有足够强大的共情能力去感受。
这份感同身受,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剧本继续推进。
张芷的生活在压抑中走到了临界点。
一次毫无道理的背锅事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主管再次将莫须有的责任推到她头上,并当众用极其刻薄的语言羞辱她时,张芷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不是歇斯底里,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巨大决绝的平静。
【写字楼,部门办公室】 主管唾沫横飞的声音还在回荡:“……张芷!这就是你的能力?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你知道你给公司带来多大损失吗?我看你就是……” 周围的同事或低头装忙,或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张芷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她甚至没有看主管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目光只是落在他身后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
主管的谩骂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时间似乎凝固了。几秒钟后,在主管因她的沉默而更加暴怒、准备再次开口时,张芷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认真地,摘下了胸前那张代表她在这个格子间里身份和束缚的工牌。
塑料卡片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光。
她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狠狠摔在地上,只是轻轻地将它放在了主管的办公桌上,工牌与桌面接触,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嗒”。
然后,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
无视了身后主管惊愕之后爆发的更大声的咆哮,无视了同事们震惊的目光。
她开始收拾自己简单的私人物品:一个用了很久有些掉漆的马克杯,一盆小小的、顽强生长的绿萝,几本写满了工作笔记的本子。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般的从容。
当她抱着那个小小的纸箱,最后一次走过那条熟悉的、铺着灰色地毯的走廊时,她没有回头。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个囚禁了她无数个日夜的牢笼彻底隔绝在外。
电梯下降的轻微失重感传来,张芷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吸进了阔别已久的自由空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丝微弱的、新生的悸动。
白梦颜的心随着张芷的动作而剧烈起伏。当张芷摘下工牌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也挣脱了什么无形的枷锁,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和酸楚交织的情绪。
张芷的沉默爆发,那份决绝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有力量,更震撼人心。
逃离牢笼的张芷,没有立刻奔向诗和远方。
她回到了那个合租的小屋,躺在床上睡了几乎一天一夜。
醒来后,她打开电脑,用自己仅有的积蓄,订了一张去遥远西南边陲小镇的车票。没有详细的攻略,没有明确的归期,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去寻找被自己弄丢了的“光”。
青禾的笔锋一转,从压抑的城市空间,陡然进入了辽阔、原始、充满生命力的自然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