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那日。
谷景镇的黄昏，依旧美得如同画卷。柳如烟站在下榻的民宿露台上，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支嘎湖和那片即将丰收的稻田，心中却充满了焦灼与一种病态的执念。
她来谷景镇已经好几天了，却连姬子卿的身都近不了。那个男人仿佛与这片山水融为一体，行踪飘忽，且被一层无形的屏障保护着。她不能再等下去了。萧山的逼迫，柳氏的危机，以及内心深处那噬骨灼心的悔恨，都驱使着她必须采取行动。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她记忆中姬子卿曾称赞过，或许只是她自己的错觉的淡紫色连衣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婉动人。她打听到姬子卿傍晚时常会独自在湖畔栈道散步，这是一个机会。
她提前来到栈道一个相对僻静、风景绝佳的转角处，心脏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剧烈跳动。她在脑海中反复排练着等会儿要说的话，她要提起他们刚结婚时一起去马尔代夫度假，提起他第一次下厨为她做的那顿虽然笨拙却充满心意的晚餐，提起那些……她自以为是的“幸福”瞬间。她相信，只要勾起他对过往美好的回忆，他冰冷的心一定会有所松动。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栈道的尽头。他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步伐从容，目光沉静地欣赏着湖光山色，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自认为最温柔、最怀念的笑容，迎了上去。
“子卿。”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缱绻。
姬子卿脚步一顿，转头看到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与疏离。
“好巧，你也来这里散步。”柳如烟走到他面前，维持着笑容，试图让气氛显得自然，“这里的景色真美，就像……就像我们当年在马尔代夫看到的海边夕阳一样，你还记得吗？”
她刻意提起蜜月旅行，那是她记忆中少有的、没有争吵和嫌弃的时光。
然而，姬子卿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马尔代夫？他记得的是，她在沙滩上抱怨阳光太烈，抱怨他选的酒店不够顶级，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国内的朋友打电话，分享购物战利品，将他晾在一边。
见他不语，柳如烟心下微慌，又急忙说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做饭，虽然把糖当成了盐，红烧肉做得甜腻腻的，但我当时心里其实……很感动的。” 她试图用这件事来证明她曾珍视过他的付出。
可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姬子卿记忆中那扇尘封的、充满压抑和冰冷的大门。
做饭？
他想起的是，那盘她只尝了一口就皱着眉推开、再也没有动过的红烧肉，以及她随后那句带着嫌弃的“算了，以后还是让阿姨做吧”。
柳如烟的话闸一旦打开，就有些收不住，她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虚假回忆里，继续说道：“子卿，我知道我后来有些任性，但我们曾经也有过很多美好的日子，不是吗？我们毕竟做了五年的夫妻啊……”
“五年……”
这两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姬子卿心中最后一丝因为过往“收留”而产生的、极其微薄的耐心。
五年的婚姻？
那是什么婚姻？
是她夜夜晚归，满身酒气，将他精心准备的饭菜晾在桌上冷透？
是她当着朋友的面，毫不避讳地嘲讽他“除了这张脸一无是处”？
是她情愿在喧闹的酒吧流连到深夜，也不愿意回家与他这个“乏味”的丈夫共处一室？
是那无数个他独自守候到天明，客厅那盏灯只照亮他自己孤独身影的夜晚？
那五年，对他而言，不是幸福的婚姻，而是一场漫长的、无声的凌迟。他是她光鲜生活中的一个摆设，一个需要时拿来炫耀容貌、不需要时弃如敝履的“房东”。
她给予他的，不是一个妻子应有的温暖和尊重，而是无尽的冷漠、轻视和理所当然的索取。
他甚至不愿去恨她。
因为恨，也需要投入感情。
他对她，在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就已经连恨意都消磨殆尽了。
柳家确实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生活，离婚时那笔“补偿金”，他也确实用来作为启动资金，才有了今天的圆周率。
从纯粹的利益交换来看，他甚至是“赚”了。
但也仅此而已。
柳如烟还在喋喋不休地诉说着那些被她美化、扭曲的“过往”，试图用这些虚幻的泡沫来打动他。
姬子卿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打断的手势。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柳如烟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姬子卿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仿佛看透了世事、也看透了她所有把戏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冰冷。
他看着她精心描画的妆容，看着她眼中那虚假的柔情和深藏的算计，只觉得无比厌倦。
他不想再听她提起任何一个关于“过去”的字眼。那些回忆，于她或许是挽回的筹码，于他，却是早已结痂又被她一次次残忍撕开的伤疤。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像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周围所有的空气，也将柳如烟心中最后一点希冀彻底冻结：
“柳如烟，”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请你离开。”
没有斥责，没有辩论，甚至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只是最直接、最彻底的驱逐。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脸上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在他那冰冷彻骨的目光下，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甚至连争论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彻底否定了她，否定了她试图挽回的一切，否定了他们那五年的……全部。
她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只能眼睁睁看着姬子卿收回目光，仿佛她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迈着依旧从容的步伐，渐渐远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却暖不透柳如烟瞬间冰封的心脏。
“请你……离开……”
这四个字，在她空荡的脑海里反复回响，如同丧钟敲响。
她终于明白，她那些自以为是的“美好回忆”，在他那里，原来一文不值，甚至……令人作呕。
她不是来挽回的，她是来自取其辱的。